出售温柔

大陆上的秋天，不知道如何的却是落得一个如梅雨季的下场，听上去总几分凄凉，尽是岁岁年年的念想。枫林尽处的小屋，在雨中孤零零坐落，依旧小，依旧冷清，和那一片温熏的枫树没什么区别令人哑然。偏就是这样，被淋得透湿的地上却是丝毫看不见孤寂，可况是橙的温柔的枫树的爪子了，想来透湿一整片的屋檐也会发觉自己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凄凉。

铭湫你在做什么呢？

铭湫探头在桌前男孩的身边，那大概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字迹还并不端正，却也不算丑，只是在无知与成熟之间的其中一个小点上落下白纸上浅黑的影子，歪扭着：

“好久没见到小秋姐姐了，阿锦很想你…”

那男孩叫阿锦，但多半只是他的小名，必竟还是没有听说过“阿”这般的姓氏的，而他究竟姓甚名何也是无从得知的。尽管这并不尊重人，但这却是最配得上前程似锦的名字。

阿锦我在给小秋姐姐写信

这男孩头转过来，盯着身后大男孩的脸，肉肉的脸上展露一抹笑容显得更加分明，酒窝深深陷下去，沉醉了半屏秋雨，笑意轻悄悄的，可眸色却是要沉了下来，也不笑了，嘴微嘟起来是要几分委屈，不知态度转变怎得如此之大

阿锦可是阿哥，最近小秋姐姐给我回信的速度好慢啊。

阿锦双腿在桌底下乱晃着，但也不能说是乱晃，只是在顺着规律的前后前后中常要有一下顿停或是左右摆下作其中的小插曲，颇有几分老钟的节拍感，极规律着，虽说偶尔有卡顿一下之片刻的。不禁要望向窗外那零零沥沥的雨顺着檐子淌流，终是得以在不远处的一小枫树边汇到一起，打着淡淡的旋，在滴答声中。

望望窗外，想罢也是，雨下了多少时日已完全记不得了，可地上早已蓄满了大大小小印着枫红的浅坑，铭湫不禁想， 终是只有雨还未缺席了吧。

铭湫嗯…

不禁要沉思一番，不缓不慢，语调不轻不重

铭湫这个季节岭南也多是雷雨，想必信使也是来不及送达的。

阿哥是个很有文化的人，吐字之中尽是文雅，却总似牵系着天地悠悠的，如那时候的书生样子。

阿锦嗯…唉，阿哥，我好想小秋姐姐。

铭湫的目光又一次离开了阿锦身上，融入了那茫茫碎雨中，让人捉摸不透究竟在想着什么。很轻，很淡。无形的落着，隐匿了那不知朝向何处的神色。他似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回应阿锦，轻轻笑了一声，像窗外而雨。喃喃自语，和着细雨滴红枫。

阿锦小秋姐姐…岭南…岭南，对了，听说岭南这个季节有荔枝，阿哥你吃过那儿的荔枝吗？

不禁又要勾起小时候的陈年往事，铭湫竟再忆起了儿时小秋每每出远门时总会带回的那外壳带着小刺的果子，如同玫瑰花一样，诱人却总是警惕着。荔枝的肉是极多汁的，尤其是岭南的荔枝，一大口蒙入嘴中，轻咬一下，甘甜的汁水便仿佛烟火般在口腔里炸开来，留下的只有极美极美的印迹。

铭湫当然，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

铭湫脱口便是半阙诗篇，也亦可算做是半方回忆了。

阿锦哇，阿哥，你好厉害啊。

阿锦年经尚幼，自是不懂这诗的，只是听来顺耳，很厉害的样子。

铭湫我早就说过，珍馐美酒自在书间。

或许对于阿锦而言，这并不是他理解范围内的东西，却也不是他所真切在意的东西。眸里满是清冽，还是一口尚新的清泉，仰起头来问

阿锦阿哥，那你想小秋姐姐吗？

孩子的话从不经过思考，很直率，还不明白掩藏。

这话问的。竟是几分难以回答，喉间顿卡一下，铭湫才道：

铭湫这——

却是又要再顿

铭湫人生本应在云水随缘，了无牵挂中寻找清静。

秋天的天极淡极淡，水很清很清，而落叶的是柔情。

阿锦哦哦

想来他应是没懂的。

这才得以长叹一口气，总该是搪塞过去了。

阿锦那阿哥想小秋姐姐吗？

别再问了！铭湫声嘶力竭叫出来，却只能吼在心里，阿锦听不见的。把脸别过去

铭湫额…有点…有点饿了，你要不要吃桂花饼，我去买。

还未等阿锦回答，他便匆匆推了门，执了把小伞出去了，竟是无厘头地向着街市反方向去了。直到在雨里隐没了身影，阿锦才反应过来，朝着门外喊上了一句：

阿锦要！

又是一行歪扭着的：

“小秋姐姐，阿哥也说，有点想你。”

门前本是橙的小爪早在不觉间染了漫山的绯红，也终是等来了天晴，不再总那样阴雨绵绵了，却是没见到心里应伴着放晴而来的回信，不禁满心塞满了念想，而阿锦也是如此觉着的，确实没有隐藏下情绪的必要的，那忧郁的神色近日总能在稚气的叹息声中一遍再一遍地回放。

阿锦哎——

铭湫你又怎么了？

阿锦阿哥，我一直没有收到小秋姐姐的信。

来来回回永是只有这么一句，坚定地从未改变半步，却总不得以放心下来，难以拥抱那秋日的安全感的，如那落单的羊羔

阿锦她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不，不该是这样的。铭湫险些要叫出来，但还是忍住了，望着阿锦似净澈得透明的目光。一山酡红如醉，尽是化在他一语之中：

铭湫无法安住正念，心生疑虑，受苦的还是自己。越是在乎的人，越需要信任。

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依着枫树林中三两孩子一晃一晃的笑容，一窜一窜地藏躲着，携着独属于秋季的洒脱。阿锦的脸上缠了条丝中，蒙了双眼，便只得在这林间挥着手乱找了，小手无明堂地乱挥，捕捉着脚尖触着小枝或落叶的轻脆响声。

突然碰到一只冰凉的手，虽说早已入了秋，却恍若夏天的风自指尖吹过。

阿锦哈哈，被我抓到…了…吧…

一把扯下那障了目光的丝巾，也望见了一张白皙的脸，黑发披垂在肩上，更显得几分秀气，一双眸子淡若秋水，清冽冽的，浸润了半湖清辉。

小秋要小心哦。

一时间竟是要满眼泪光，而那枫林之中秋天的笑却是得以格外动人。阿锦懂的东西很少，但这就是阿哥口中的“喜极而泣”之吧。

阿锦小秋姐姐…你回来了，可真好。

秋林浅映落日，那醉红如醉，衬托着天边才刚刚泛了红晕的暮色，拂过稍发的晚风带着几许清澈的凉意，在枫叶斑驳地摇曳中，温柔了秋色。

我想过很多次与你重逢的情景，但没有一次比得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