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3

肥三瘦七的鲜肋条肉剁成末。加上鸡蛋、豆粉和得滑爽，混上炒干的咸菹末、毛虾皮成馅。薄皮包好的大馅馄饨，寒冬里以冒着白气的滚烫热汤加鲜蔬紫菜煮，添上开味酱料。杜老头的馄饨是做得极认真极好的。

深冬里最寒冷的日子。五更天里京城尚是黑咕隆咚的没有半点人声。不少人尚躲在炕头热被窝里。黑暗中唯有寒风呼啸。

两鬓苍苍的杜老头在城南青石巷口歇下担子，在寒夜里生起火来，地上积着雪块硬得冻人，冬风如刀片一样刮过。

不多久，漆黑的青石巷里竟有个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出。小姑娘短短的臂弯里抱着个对她来说看起来太大的檀木饭盒，一身薄薄的白衣衫衬着她莹润的小脸。只是这小女孩肤色有些过分苍白，黑眸里如有深深暗流。

“我要七十个。”小姑娘拿了碎银，杜老头伸出冷风里皲裂的手去接，却见寒冬里她一只小手仍是奇怪的莹白水嫩。

杜老头已是连续好几天在青石巷碰见这小女孩，每次都是漆黑无人的五更天，每次她抱着大饭盒几乎把他的馄饨买完。

杜老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在买他的馄饨，对这个奇怪的小女孩他心里有些发怵，不由想起些可怕的乡野怪谈。传说里有六道的饿鬼深夜到人间取食，胃口奇大……

木盒装满了热腾腾的汤饼，变得很重。小姑娘抱了饭盒，却依旧蹦蹦跳跳地进了巷口。刚走没多远，她突然回头，对杜老头说：“老爷爷，你会有福报的。”

杜老头愣愣地站在那里。

当然有福报，李飞晚想，他不知道他是在给谁做吃的呢。

这日乃是小寒，凡间过几日便是最热闹的除夕了。家家户户早忙着囤腌腊味儿。五公主青娥一家、六公主婉罗一家从庐城上京来了。

却恰值食神近来也是清闲，遂与大公主华林、女儿琅晏一起下凡到董家。

见姐妹齐聚，华林同七妹紫衣准备小寒夜办一场家宴，却以灵石传意给二公主态盈。

玉卮便同华林商量，这次可把李飞晚带来见见大家。隔一阵，王母却要于瑶池设宴，让李飞晚拜见众仙。

玉卮回李府时，见李飞晚正在厅里舀着馄饨一勺一勺喂小毛团吃。看到大门前秀颀的浅黄身影，小姑娘立刻甜甜地唤道：“娘亲，”丢掉手里的东西就跑过去。

吃得正高兴的小毛团郁闷地“呜呜”几声，只得自己伸头到碗里去。

待得玉卮与李飞晚说完晚上家宴之事，回过头，却见毛团已吃完馄饨望着她们，毛茸茸的脸上全是汤水。

小寒夜里。食神取了新鲜的矮脚黄青菜、白松枝熏的各色腊味、金陵出的板鸭等一起剁碎成丁，和上六分糯米、四分香米，加了酕油和嫩姜一起蒸。

食神做的菜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诱人美味。连素来爱扮酷的黑鹰也忍不住多吃。早已馋得受不了的鱼日裹了裹袄子，搓手就大干起来。金吒和玉卮正同众仙女等一起联诗行酒令。鱼日埋头大吃，反正他不会，吃饭才是正经的。

席间，鱼日眼睛正乱瞟，却发现李飞晚面前一大碗糯米八宝饭她一口也没动，全在喂她抱着的那只小兽。

乖乖，那是什么东西？不像猫也不像狗，好好的菜自己不吃，全给它得了便宜？好好想想，对，它的牙齿像那画上的虎牙一样！鱼日不由点头，我鱼日真是太聪明了！

鱼采盈早发现了鱼日的跃跃而试，她嘴角抽了抽，跺着脚拉他：“老爹！”

“别拦，让我瞧瞧，”鱼日凑过去：“回头老爹也给你弄只来。”

哪知，鱼日刚凑近，一个阴沉狰狞至极的吼声陡然间发出，地动山摇般，如来自远古的幻兽，连地面四壁也突然剧烈震动，似即将天塌地陷。

一众仙女等那一刻俱吓得心惊胆战。最稳重的华林亦是失色。最冷静的态盈也悄悄握住黑鹰的手臂，黑鹰的背上渗了几分寒意，下意识地欲挡在妻女前。方才隔得最近的鱼日更是吓得魂飞魄丧般跌坐到绿衣仙女媚娴身边。

座中唯有一个最为勇决的三公主玉卮，面色无半毫改变，她侧耳听了那兽吟，竟带了丝故友重逢的喜意般，道：“原来是你。老五。之前还只当是寻常旁支，不想却是你本尊。”

却听一个懒洋洋的清朗男子声竟从那小兽口中传来：“三公主不消客气。若是寻常旁支，想也配不上令媛。”

素来迷糊的五公主青娥又听见个“老五”，奇怪地问：“三姐，这到底是谁啊？”

玉卮道：“此乃吞吃三界万物的上古异兽饕餮。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凶兽饕餮。上古时，祖龙生有九子，这位正是那龙五子殿下。”

玉卮曾在外降妖除魔驾驭百兽，故三界神兽许多都对她亲近拜服。青娥想，那“老五”应是过去三姐对龙五子的叫法，今日这饕餮却变化形态到了飞晚身边。

一旁鱼日脑子转得还算快，哆哆嗦嗦地嘀咕：“那它就是什么都吃了？刚才……它会不会吃了我啊？”

媚娴拎着鱼日的耳朵把他拎起来，她下意识看向李飞晚。李飞晚却明白媚娴的眼神是何意，她伸手把小饕餮放到李晨箫怀里，自己跑出门去了。

“哎，这……”紫衣惊讶地站起身，却被大姐华林挡了。

玉卮笑着举起酒觥：“让她自去，七妹不需要上心。”

紫衣方才坐下来，又感叹道：“我们姐妹今天都在这，可是少了母后。”

华林看向她道：“七妹莫不忘了？这顿饭本是让飞晚见见我们的。隔一阵瑶池另有母后主持的宴席，让飞晚同我们见三界众仙。”

紫衣听得华林的教诲，方知自己说得不对。

此时李飞晚却回来了，小姑娘抱着一大把糖葫芦。鱼日张大嘴，看着多得吓人的糖葫芦，这是把人家一架子的全买了啊！原来这小丫头爱吃糖。

李飞晚坐回凳子，将甜津津的果子一串一串喂给小饕餮，李晨箫微笑地看着她。

马溱灵惊讶地睁大水灵的眼眸，问道：“吃糖葫芦会哄它开心吗？”

“嗯，”李晨箫说道：“它喜欢吃甜的。”

吃罢饭大家聚了一阵，眼看夜已深了。态盈与玉卮两家住在京城的，各辞别了回六扇门和李府去了。青娥一家与婉罗一家是从庐城来的，这几日与华林一家一样俱住在董家。

冬岁深夜最是寒气深重，菱花窗上结着硬邦邦的冰条子。院里无风，腊梅的香气寒夜里袭人。李飞晚摸了摸窗格子，那冻人的冰淞在她手心的光芒里变成了精巧的红纸窗花。小饕餮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望着那喜庆的正红花样子。

李飞晚抱来个小铜炉，加了龙涎香的云片。她对着铜炉拍了拍手，炉火霎时间便将屏风椒壁照得红映映的。小姑娘把小饕餮放在铜炉边。满室皆是暖融融的似那水晶宫中的龙涎之香。小饕餮迷迷糊糊间想起了鲛人起舞的东海，它偎在炉边，香香地睡着了。

李飞晚掩好了门，此时正是夜半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