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吒和哪吒,自幼生于岭南东海岸边,嗜甜。
这两个小少爷挑食得很,许是被岭南那些模样精巧的点心养叼了嘴。
加之幼时是将门世家的少爷,甜点也是仆妇千挑万选了,放在家中备着。馋了,他俩便随手抓着吃。
幸而身为长兄的金吒,并不像弟弟们一般,贪这些零嘴。
只是金吒也是岭南祖籍,口味也是清淡。
这甘露大太子金吒,后来娶的太子妃,是那瑶池的黄衣仙女玉卮,金吒闲时唤她黄儿的便是。
黄儿长年在外打仗,磨得她成了个独立持家的,有一手好厨艺。
黄儿的姐夫又是天厨之主食神,听闻她也去过食神宫中讨教一二。
只不过这甘露太子夫妻二人,都不像小孩子那般耽于口腹之欲。
自嫁到云楼宫之后,黄儿做的吃食,倒多半进了木吒和哪吒口中。
出嫁之前,黄儿也知道金吒家中两个弟弟嗜好甜点。
黄儿手脚很是利落。她一个姑娘家,很是疼爱哪吒,闲来便做些花样百出的点心,给哪吒吃着玩,倒越是把哪吒的嘴养得更叼。
几百年来,哪吒对许多点心都看不上了,倒是随时寻个空,就跑到他兄嫂宫里,央着要吃黄儿做的点心。
哪吒仗着黄儿疼他,出去逢人便是炫耀。
木吒出了家,远在南海给观音做徒弟。
黄儿每次给哪吒做了点心,便又打好包,吩咐天兵去给木吒送一份。
黄儿熟知李家这两个太子最爱闹别扭。出嫁前就见过几次木吒回天庭,碰见哪吒便斗嘴。
那光景可是热闹,在他们全阐教都是出了名的。
故此黄儿每次做点心,便给木吒和哪吒一人一份。这先是打消了他俩个的攀比心。
再叫天兵到南海寄给木吒。不让哪吒跑,免得他自认为在给木吒跑腿。
这两个太子喜欢零嘴,点心都到手后,倒是各自安分下来。
这一日金吒从校场练兵回来。进了月轮殿,便有一股子甜香的玫瑰气传来。
金吒这月轮殿,从前处处寒凉清淡。他即便熏香,香料也绝不选那气味繁复的。他这月轮殿自有甘露水气做清洁,各处都如那山间雨后滴露一般清明。
倒是自从黄儿嫁过来之后,嫁妆里有花神唐闺臣送的百花。自此以后,月轮殿倒是多了些女儿家养的花木气息。
但黄儿在月轮殿精心养的那一圃玫瑰,虽是这几日开得正艳,那也是花草香气,哪像今日这般甜腻腻
这甘露太子金吒,主司清洁净化,连带他自己也是个有洁癖的德性。平日若是有条件时,他讲究得很。
此时感受到大殿中这股子甜腻气味,金吒颦眉,刚想化出甘露水气,来驱散这股甜味。
指尖一掐,金吒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这味道他有些熟悉。
金吒径自往宫中后厨去了。
那小厨房里,蒸笼处冒着白腾腾的甜香气。玉卮换了淡黄宫装长裙,穿了身干净利落的黄衫,正使力忙着和面。
哪吒挤在小厨房的逼窄之处。他身上还穿着上好的红锦箭袖,不过倒是被黄儿强行裹了件斗篷,免得出去了绣衣上全沾上糕点甜味。
哪吒就坐在后厨角落处的小竹凳上,咔嚓咔嚓拿着馕饼嚼着。
远远地,倒见一个白衣胜雪的人走来。
白衣人到了后厨门口,也不进来,只站在琉璃门槛外边。
他瞧着哪吒直颦眉:“小馋鬼,你今日馋得都学起那火坑下的猫儿。小厨房满屋子热气腾腾,你还不嫌弃,非得挤进来。”
哪吒忙忙地咽下馕饼甜渣,笑着说道:“兄长,前日我跟黄儿姐说了昆仑山脚下货卖的玫瑰花馕。往日我们在东昆仑,这个点心真是大名鼎鼎,天化师兄都吃。我和黄儿姐一说,她今日就做出来了。”
“兄长,你也进来吃几块。”小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赤手抓了几块甜饼递过来,就要拉金吒进小厨房。
金吒推拒道:“我又不吃这些甜腻之物。”
怪道他今日觉得这甜味熟悉,原来是当初东昆仑脚下,卖得火热的玫瑰花馕。
黄儿去水晶盆里洗去素手上的面粉,一边擦擦手,说道:“得了吧。你哥只怕几千年都没进过后厨了。这种地方大公子哪能待得下”
金吒回去取了梅花雪茶。他与黄儿夫妻二人照顾着哪吒吃了几笼玫瑰花馕,给哪吒喝了茶。
眼看着天色将晚,哪吒依依不舍,也不想回去,还想在兄嫂宫里歇着玩。
只是明日金吒、玉卮、哪吒三人都要去兵营指挥操练,俱得早起。
哪吒只得怏怏地回云楼宫去了。黄儿见他这泄气模样,暗暗摇头一笑,给他打点了几盒玫瑰花馕,叫哪吒提回去了。
眼见哪吒出了月轮殿大门,黄儿回身准备去给木吒备上几盒玫瑰花馕送去,却被金吒拉住了。
“我倒不知今日灵珠儿要闹着吃这馕饼,”金吒道:“给小木换一种,他吃不得这点心。”
“如何吃不得”黄儿回头看他,道:“别看木吒和哪吒整日斗气,他俩个口味却是一般。往日哪吒爱吃的点心,送过去木吒也喜欢得很。哪吒不是说是你们东昆仑脚下热卖的甜点你们阐教仙人都常溜下去买。我小时候逼着自己守在西昆仑瑶池。我家那最爱玩的四妹妹,倒是几次跑下山要吃甚么馕饼,兴许就是这个。”
“小木和灵珠儿,以前都很喜欢昆仑脚下的馕饼。”金吒抿一口茶,道:“我也几次下山给他们买。不过后来出了那件事,小木就怕了玫瑰花馕,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怕”黄儿柳眉一蹙,一足踏上石凳,手搭在膝上,凑过来问道:“木吒这孩子可怜见的。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怕一样吃食”
金吒搁下茶杯,道:“那次昆仑山下出了妖怪。教主老爷叫我和天化下山去解决。天化接了老爷的法旨,倒还挂念着那馕饼,说顺路给木吒和哪吒带些回去。我们回山时,半路上碰见小木,便把馕饼交给他。谁知他在路上撞上了殷洪。”
黄儿听了,便脸色难看,道:“怎的碰上了殷家那个混账小星君无法无天的小纨绔!”
黄儿与殷洪之间的几次打架,金吒自然知道。他也理解黄儿提到殷洪便冒火。
却说在东昆仑的那日,金吒和天化提了几盒馕饼回山。
刚绕过入山的护法大阵,却见漫山群青之间,小少年背着个沉重的大竹篓,青绿的鲜艳衣色,在山间薄雾中也甚是显眼。
天化见状便径自向前,步伐带风一般。他一双眼眸神光滟滟,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喊道:“小木!过来过来,看师兄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甜香味引得木吒跑过来。
金吒看了他一眼,问:“你这是往哪里去”
木吒泄了口气,向兄长倒豆子一般诉苦:“师父押着我连着练了半月的功。吃了好些皮肉之苦。这才叫我去找南极师伯拿些灵药回来,正准备回九宫山。”
听了木吒说完。金吒和天化哄着他吃了几块甜饼,把几包刚从炉里取出的热花馕放在木吒的背篓里。
他俩个给木吒整理好竹篓,便往乾元山寻哪吒去了。
木吒得了玫瑰花馕,走在漫漫芳草山径之间,一跳一跳地,拿了几块甜饼在手上,边走边吃。
不料却迎面撞上了殷洪。
玫瑰花馕的甜香浓郁,大老远地,甜味就进了殷洪的鼻子。
殷洪咂咂舌,他今天还没想好玩什么呢,倒是现在口内生津,顿时只想把嘴里塞满香甜点心。
殷洪一路忙忙地找过去。只见木吒手里拿了好几块花馕,嘴里也还嚼着,背篓里也是沉甸甸的好几包。手里拿的还兀自腾腾地冒热气。
殷洪馋得舌根都痒了,只觉口中寡淡得直冒清水,好不羡慕木吒正吃着的甜饼!
口中直冒清水的殷洪,伸手就向木吒讨要馕饼。
殷洪素来骄纵惯了,横行霸道。木吒看见他便是气,冷哼一声,便要绕过他往前走。
殷洪见木吒这等态度,这为所欲为的小郡王哪里受得了气得便要抢了木吒所有的馕饼。
那时阐教弟子年龄都不大,殷洪和木吒也就刚刚十几的半大小子。
两个男孩起了争执,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便在这山野间滚来滚去,一团厮打。
两个半大小子,无非就是拳脚相交,各自鼻青脸肿罢了。
哪知那一日,殷洪是偷了他师父的法宝,溜出太华山去玩。
眼见得打了半日没个结果,木吒和殷洪倒是滚得一身草泥。
殷洪气得哇哇叫,便使出了赤精子的法宝。这下木吒可被师伯的法宝给伤了腿,当即摔倒在地,冷汗把流海儿都打湿了。
殷洪哈哈大笑,得意洋洋,便要把木吒的玫瑰花馕都抢走。
金吒得了消息,赶过来时。
只见木吒歪在地上,靠在一块山石处,痛得直掉眼泪。殷洪一屁股坐在一旁,就地嚼起了馕饼,咔嚓咔嚓的。
金吒目光冰冷地看向殷洪。男孩儿眼见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竟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寒战。
金吒一言不发,绕过殷洪,俯身把木吒抱起,轻声叫他名字。
木吒扯住金吒的衣襟,在他怀里直哭。
金吒见木吒精神头还好,便给他接上了腿,把他放在地上。
殷洪见状,哆嗦着狡辩:“是他先撞到我的!他也打了我!”
殷洪正嘴硬着,金吒目如寒霜,竟叫殷洪下一句都似冻在了嘴里似的。
眼见殷洪尚是年幼,金吒竟也不管。当场便把殷洪往死里打。
法宝的攻击霹雳一般打在殷洪背部。
他是大商的二皇子,从前就算要被父亲抓去砍头,到底也从未受过这般毒打。
殷洪难受得嚎啕大哭,他不懂什么脸面,也不懂什么叫骨气,只晓得自己快被打死了。
死了就不能吃好的,玩好的。死了就见不到大哥了。
想到大哥殷郊。殷洪就哭得更厉害了,扯着嗓子尖叫:“大哥,大哥——”
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从山道那边赶来。
他强压下眉目间的凶狠杀气,几步奔到殷洪面前。
殷洪正被金吒绑在遁龙桩上,被打了几百下,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忽然间殷洪见面前落下一片阴影,见是他大哥来了,便想抱住殷郊哭闹。
殷洪刚哭喊了一声大哥,见金吒冷冰冰地瞧着他,便说不出话来了。
殷洪平日仗着他大哥毒辣,倘若碰到这等事,定会跑去向殷郊告状,等着殷郊把对方打得求爷爷告奶奶。
但今日殷洪被金吒整治得后怕,只希望殷郊别和金吒打架。
别打架,他殷洪做什么都行。这五龙山的金吒师兄,面冷心黑,教训人的法宝,这五龙山是一套一套的。
哥哥要是和金吒打架,倘若有失,殷洪想想就魂不附体。
对殷洪来说,大哥出事,比天塌下来还难以接受。
此时殷洪却见殷郊上前站定,双目阴沉地注视向金吒,等着金吒先发话。
殷洪见哥哥不像平日那般直接就出手,心里更是对金吒一阵后怕。
金吒瞥了眼被捆在遁龙桩上叫苦连天的殷洪,淡淡道:
“殷洪今日恁地嚣张,木吒的腿都吃他打坏了。”
殷郊很清楚自家弟弟是什么德性,准是殷洪无理。但他虽知道弟弟欠揍,却不能眼看着殷洪被别人揍死。
他侧过头,沉声说道:“洪儿他年纪还小。”
金吒不为所动,冷冷说道:“木吒年纪也小。”
殷郊的语气半是商议半带威胁:“金吒师弟,那你待要如何”
金吒说话轻描淡写:“好说。看在师兄你的面上,我不要殷洪的命。他伤了木吒的腿,只叫他还一条腿便罢。”
“不可能,”殷郊立刻回绝。
金吒抽出了手中的剑:“那只能凭手中兵器说话了。”
殷郊抬起寒光逞凶的斧头,道:“奉陪到底。”
黄儿听到这里时,她原是为了木吒的事生气,此处她眼中却带了几分兴味,摩拳擦掌。
黄儿径直绕过石凳,一手按住金吒左肩,急急问道:“你和殷太岁可有打起来谁胜谁负”
金吒向来知道,她最喜欢这等刀兵之事。他不由轻笑摇头,道:“只怕叫你失望了。”
黄儿一怔,眉尖蹙紧道:“你和他没有打?”
金吒道:“斧钺相交,那般大的动静,早惊动了全山。我和殷太岁斗了两百回合,引来了广成子师伯。把我等都拎去了玉虚宫,在鸿钧祖师牌位前跪着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