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显:八

有什么东西扯着我的腿，我低头看去，在无尽的深渊之中，无数条漫着黑烟的藤蔓不住缠着我的身体。

我就这么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被那些东西缠着，无限的恐惧蔓延在心头，直直掐紧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出声。

余光瞥见一抹光亮，还没反应过来时，缠着身体的藤蔓已经剥落，露出了一支雪白的箭来。失去了藤蔓的支撑，我不住往那深渊掉落，求生意识使我挣扎着，最终，有一段白绸缠着我的手，往上一拉，我只感觉到极快的风速，脚下踩到了让人安心的大地。

双腿一软，我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手后怕地死死拽着大地上枯萎的草，死死往贫瘠的土壤钻去。

眼前多了一角雪白的衣裙，无风自荡。我抬头看去，就看见手持一柄泛着白光的祝之上，她低着头，蒙眼白绸后的那一双眼眸轻轻看着我。

“祝之上……”

她没有理我，翻手，手里的弓箭顷刻化为了光粒子消失，她抬头，静静看着这一片荒芜之地。半晌，她才开口。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场景——高耸入云的琉璃高台，莺歌燕舞，春光明媚。

“这里是神明高台，曾封印着无数的黑恶势力。”祝之上清冷的声音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三百年前，我的宿敌烈龙在此处将我的挚友吞噬，化作了高智慧的生物。那时候，我的亲人们，都被烈龙击败。我为了拯救守护的地球，不管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消耗自己的生命，来与烈龙抗击。”

“烈龙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能够将神明中的人性分开来的决刃，我一时疏忽，灵魂生生被劈开，一半漂泊在宇宙之中，无法回家，一半化为人类。神明高台因此倒塌，守护高台的生灵因此覆灭。但我还是亲手杀了烈龙。”

祝之上抬手，看着自己有些透明的手，轻轻一笑，似是毫不在意，“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挚友，就在这里，象征正义和平美好的神明高台。”

我愣愣听着她的话，在无比荒芜的地方，只有她那雪白的背影无比清晰亮眼，但却无法冲破这里一分一毫的寂寥。

本该湛蓝的天空只剩下死一般的昏暗，本该草密林盛的大地，只有一片片死去的枯草与白骨。神明高台化作了一片废墟，无助地倒塌在这不见繁华之意的地方，象征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的结束。

我说不清现在的情绪是怎样的，像是悲哀，像是同情怜悯与无助，眉眼之间的地方，不住酸痛，体内一股力气横冲直撞，似要把突破这具躯壳的束缚。

呼吸变得沉重，心情也连带着变得低迷。

“陈夏。”祝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冰凉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之上，“现在神明高台倒塌之后的黑恶势力都出现了，地球将迎来另一场屠戮。”

“你是我人性的化身。没有人性，只有神性的神明，压根就不是神明，陈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我听见我不住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的这句话，“我只是个卑微的人类而已，我没有那种能力……”

“你有。”手背上的另外一只手微微加重了力度，“陈夏，你就是神明祝之上。现在，请真心地接纳我，完全成为三百年前陨落的神明祝之上。”

……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真实到我无法立刻相信她的话。脑海里不断翻滚着的破碎画面却又让我犹豫起来。

我看见了，看见三百年前的那一场屠戮，尸山血海；我看见了，看见了三百年前无数倒下的奥特战士，负伤流出的光粒子在这片大地上汇成了一道银河；我看见了，看见了祝之上被决刃刺中，生生分离出一道光来，那道光消失在眼前，不知去往哪里；我看见了，看见了神明祝之上含着泪，用化出来的剑生生刺穿了烈龙的身体，也生生刺穿了烈龙体内的那个女生的身体。

我听见了，听见了烈龙不甘的吼叫；我听见了，听见了挚友怨恨的斥责；我听见了，听见了因神明高台倒塌而覆灭的生灵们的绝望哭喊；我听见了，听见了躺在光粒子银河之中亲人们沉重的喘息，我听见了，听见了大地痛苦的呻吟；我听见了逐渐消散的自己的宣言:

“捍卫一切光明正义，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

神明高台残存的意识不住呼唤着我，它说，“祝之上，为了所守护的生灵，为了所守护的天地，请醒过来……”

“陈夏，不……阿祝，接纳我吧，接纳你天生的神性。”

……

我似乎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雨夜，我看着熟悉的十字路口被医生与警察围着，远远的，我就看见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的母亲。

她那么脆弱的一个人，静静躺在了担架之上，骨骼脱落的四肢软绵绵地搭在了担架之外，看起来很是瘆人，也很让人心痛，在刺眼的血泊之中，一捧鲜花沾染了鲜血，如同她的买主一样，静静躺在地上。

……

成为神明，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譬如失去自己的亲友。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母亲，我再也无法失去任何一个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已经体验过失去亲人挚友的滋味，我无法再经历一次。

当体内有些熟悉的暖意传来，我下意识推开了眼前另一半的灵魂，玩命地跑向了远方。

我不知道远方到底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真正逃出这一片被幻化出来的坚固幻境，我只是慌张着逃避着成为神明的使命，慌张地逃避着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我真的逃的掉吗？

身后有人冷笑，带着不屑与愠怒。

“阿祝，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