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京城的小雪纷扬而来，静谧且温柔的铺满大地，高墙楼阁无一不被这洁白裹挟起来，绿瓦红墙皆归于一色，升起一盏又一盏橘红的灯。
雪中的街巷隐没与寂静，灯火通明处，却飘着一层热雾，各人嘴里都哈出一层白气，好似走在云里。
各家都一团火似的热闹，元府也一样。更何况今天还来了位贵客，是一位颇负盛名的教书先生。
元家的这几个孩子都差不多大，总是挤作一团，一起玩一起闹，只有元佑不合群，无论做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总喜欢呆在角落睡觉。
姚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玉簪青衣，飘然而出尘，正步调平缓的迈进屋来。
教书先生气质斐然，顿时收获了一群小家伙崇拜的目光。
他先见了这群孩子们，一个两个都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元大人捋了捋胡须，先是颇为满意的微微一笑，这才介绍道：“这是姚先生，从今日起就呆在府里教你们学问 ”
于是小家伙们异口同声的喊：“姚先生！”
小孩子的声音甜糯糯的很是可爱，元大人家这几个都养的很好，脸胖胖的，脸颊粉嘟嘟的，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
姚听舟应了一声，问了几个孩子的名字、年龄，又都送了这些孩子一些小玩意儿，俘获了这一群小娃娃的喜欢。
这群孩子正围着他问东问西，窜上窜下，比元大人还忙，正和这群孩子讲一些奇闻，忽然从门口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从门口冒出一个脸颊圆圆的小孩子来。
元大人自然也看见了这孩子，见他来迟有些不高兴，脸沉了些，但还算平和，只道：“进来吧。”
元佑垂下视线，没出声搭理他，只安静的迈步进来，在离这群孩子和姚听舟一步远的地方站立。
这时元大人又道：“这是姚先生。”
元佑这才抬眼看向姚听舟，安安静静的弯下腰，乖巧的喊了一声，“姚先生好。”
姚听舟方才见了一顿粉嫩可爱的娃娃，看到元佑这样安静有些惊奇，继而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又好奇的问元大人，“这是？”
“庶子元佑，上月刚五岁。”元大人看起来像是不喜欢这孩子，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厌恶，只是眼中没有如刚才几个孩子一样的疼爱，“姚先生，这些孩子就交托给您了。”
姚听舟抱住老往自己身上爬的的三少爷元童，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晓元佑身上，忽然发觉这孩子似乎要更瘦弱些，“我自当好生照看。”
春日开学，姚听舟如今要在元府呆上一个冬天，元府里的小娃娃都特别喜欢他，每日都要黏他一会儿。
但或许是与众不同之人更惹人注目，姚听舟就总忍不住去观察那个叫元佑的小孩子。
他似乎比其他的孩子更瘦弱些，皮肤也更白，每日少言寡语，不开口也不笑，只有每日用饭的时候才看得见他。
没过多久，除夕已然到来，元府的小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袄子，拉着姚听舟到处跑玩雪。
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旺盛过头，姚听舟实在招架不住，就哄了他们去别处玩，自己则慢悠悠逛元府的园子。
大雪一到，园子里尽是些干树枯枝，可是枯枝也有枯枝的韵味，弯折勾挑，皆是来年春日最美的样子。
逛着逛着不觉就走的有些偏了，迎面却看见一个小屋子，门口种了一棵玉兰和一棵腊梅，如今的无叶干枝，一左一右像是护卫。
屋子虽小，看着却觉得安心。
姚听舟想进去看看，可是不知道主人在不在，他正准备敲门，手还没抬起来，便见左边一个雪人一样的小家伙疾步跑了过来。
来人浑身是雪，脸和手冻的通红，只顾闷头跑，险些撞上姚听舟。
没撞上人却被姚听舟一把扶住，手贴上去浑身冰凉，孩子那么小，弄的一身雪，久了恐怕要发高热。
可是这孩子只顾往屋子那边跑，扶他的手顷刻间落空，姚听舟转身时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背影。
得去看看。
屋门没关，姚听舟迟疑片刻还是进去了，里面摆设很少，但整洁干净，堂前悬着一幅话，画的是一颗冰蓝色的重瓣花，晶莹剔透不似人间之物。
姚听舟来不及多想，没多久这个小家伙就换好衣服出来了。来人一双眼睛里没多大起伏波动，甚至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还肉眼可见的不高兴起来。
姚听舟被他盯得不自在，干咳一声，转移注意力的问道：“元小公子，你这里有烧热水的炉子吗？”
谁料话一开口小元佑就更不高兴了，只凶巴巴的盯着他，抿着嘴不讲话。
可是他一抿嘴脸就鼓起来，还露出来一对浅浅的酒窝，不仅不凶还有点可爱。
他不开口，姚听舟只能先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瓷瓶，里面装的是一些药丸，递给他，放轻了声音跟他讲话，“你刚才弄了一身雪，恐怕会生病，这个药拿去，一天三次，每次一颗，记住了吗？”
小元佑听了这一大段话，目前正茫然，闻言呆呆的看着他，眉心轻轻的皱了一下，嘴也微微张开，满脸都写着一个字：“啊？”
算了，姚听舟心下无奈，终于还是自食其力在屋外看见了一个小炉子，蒙了些雪，不过不妨碍。
问题就是姚听舟此刻有火却无炭，正愁着，回头一看却见元佑在门后偷偷看他，露出小半张脸，一见姚听舟往这边看就又缩了回去。
姚听舟不觉失笑，喊了一声“求”元小公子给些炭来。
没过多久，那小崽子果然拖了一袋炭来，却只到离姚听舟一步远的地方。
姚听舟于是干脆坐地上，往那边伸手，居然够到了，就这么拖过去，擦石起火，用刚才从屋里顺出来的茶壶煮水。
等水烧热，元佑也不那么抗拒他了，还乖乖的从屋里给姚听舟拿了拿茶壶的厚布巾来。
之后姚听舟几乎是哄着这小孩子喝了药，药增发困性，元佑渐渐伏在桌上睡着了。
他虽然较别的孩子瘦些，脸上却很有些肉，贴在桌上鼓出来一团。
姚听舟险些伸手戳了戳，但好在是忍住了，他小心的把这小家伙抱起来，又怕惊醒了孩子，就又抱着轻柔的晃了几下，才把他放到屋里去睡觉。
这回他才发现，元佑这里虽然地方小，却也是东西齐全，炭火暖炉都有，被子也厚实，完全没有被苛待的样子。
他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元佑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虽然今晚弄脏了袍子，也错过了年夜饭，有些可惜却也满足。
那夜之后，姚听舟才和元佑这小鬼熟稔起来。他也并非面上装的那般冷漠早熟，其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固执却正懵懂，却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小小的奶娃娃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小球，和姚听舟坐在门口聊天。
姚听舟打听之后才知道元佑生母本是元府丫鬟，元佑是元大人某次酒后乱性才有的，且她产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没照看元佑到一岁。元佑原先是在元夫人那儿养着，谁料四岁时见了这一个偏远的破败屋子就非要住这儿，元大人虽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却也待他很好，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不会拒绝他，于是便叫人翻修了这屋子，收拾好了才让元佑来住，也送了仆人来，不过那天除夕，元佑让她们自行安排时间去了。
姚听舟认真听完，却有些好奇，“你那时候身上的雪是哪儿来的？”
说完他似乎又是想起来什么，接着道：“别说是你自己弄的，我不信。”
“……”
元佑似乎是被说中，脸上渐渐染上绯红，弱声道：“我没想这么说。”
“是哥哥姐姐他们带我玩雪─球。”元佑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我总玩不赢，就弄了一身。”
哦，原来如此，姚听舟却有些怀疑，不过元家的孩子家教极好，应当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他还是存疑，便干脆道：“他们欺负你？”
“没有！”元佑立马否认，“哥哥姐姐是带我玩！”
元佑的两颊鼓起来，说话时一动不动的，像只小松鼠，“不许这么说。”
“哦，我说错了，对不起。”
他立刻道了歉，元佑反而有些不适应，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盯着姚听舟发了会儿呆，被姚听舟往头上摸了一把。
元佑头一次被人摸头，觉得这感觉很是新奇，可是他总记得照顾他的一个婆婆说过摸头会长不高，待反应过来便立刻站起来，一双小手还赶紧按在自己头顶上，“不可以摸头。”
小家伙一本正经道：“会长不高的！”
姚听舟不觉有些想笑，瞧着元佑这认真的样子却又不敢笑，只得也认真的道歉。
“哎，你为什么想住这里啊？”
姚听舟哄好了小孩子，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一句。
元佑却闭了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行吧，叫你多问，这下又成“小哑巴”了。
姚听舟不觉懊恼，赶忙说些别的转移小孩子的注意力，终于还是哄回来了。
这一天他不知道得哄多少次元佑，他倒也不哭闹，只是抿着嘴不开口，倒叫人无从开口。
不过只要和元佑熟悉了，他倒也是很好哄的，姚听舟几乎是陪着元佑一起过了这个冬，小家伙愈发黏他，也爱笑了，每次见他都特别乖巧的叫“姚先生好”。
姚听舟这时便会轻轻的朝他笑，微微点头，如若没有别人，就再仗着自己个高摸几下元佑的头，撸小狗似的。
撇去长不高的顾虑，元佑倒是很喜欢姚先生摸他的头。
姚先生的手宽大却不粗糙，每次都温柔的揉一揉，摸得他很舒服。
可是，万一以后真的长不高了怎么办？
五岁的小元佑忍不住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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