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由缰的胆小鬼

“在？”

我简短地发出这条消息，不出所料，几秒钟之内就会被回复。

他大概会很奇怪，几分钟前我在和他聊5月20号各位同学老师的奇闻八卦，还有拖欠了很久的数学笔记。我一向不会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他应该一直在才对。

“嗯？”对话框迅速跳动，和我的心跳巧妙地维持着同一频率。

“我来，聊表心意了。”

“你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把这些字打出来并按发送键的时候，我希望世界全部静止。

夜晚一盏一盏熄灭的灯静止，他手头停不下的笔静止，厨房里嗡嗡的油烟机声静止，如果有其他女生也在和他彻夜长谈，那么我希望她们的消息也一并停滞。

起码今晚，留给我。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晚上我们互道“晚安”，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层纸一旦捅破，就没有未来。

我预判了他的预判以及他的预判的预判，可我还是想让他远离我，远离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我恨透了暗恋的感觉，就像常年呆在阴冷的地下室，太阳好的时候通风口会渗来一丝一缕的光，但这并不能照亮其他昏暗的一切，只能给几经崩溃的人打上一针麻醉剂。

你知道，麻醉剂一开始麻醉的是睡眠，久而久之就会麻醉神经，甚至是意识。

既然不能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多情和麻木不仁，那么干脆把一切说清楚，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想了想，觉得也能一力承担。

“那么，你答应我，在这结束之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做朋友。”我想了想，提出了有且仅有的可笑条件。

多年之后我把往事回忆，大概会嘲讽一笑，“朋友”这两个字，大约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代名词，是一时冲动的胆小鬼的最后一张保命牌。

“可以的，我答应你。”

天真的我也不至于天真到觉得他真的能做到一如既往。

“那我就说了，你不要打断，我也不需要回复。”

“好。”

那天我说了很多东西，也是在打字的时候，我才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总是讶于我的文字，而班主任总是对我的表达能力表示叹服。

好像我这辈子读过的所有书，写过的所有文字，思索过的一切大问题小问题，都只是为了练就一种能力，让我能够用寥寥几笔勾勒清楚此刻的心情。

“张鉴禹，我高中没什么谈恋爱的打算。”

“但我还挺喜欢你。”

长篇大论发送完毕之后，我思索片刻，才用这两句话作结。

初夏的空气像是得了重感冒，好不容易散去了我最讨厌的梧桐絮，现在又是柳絮翩然而至，掐指一算，大概咳了一个月了。

我把答案放在他那里，告诉他不用给我看正确答案，因为以我的水平，大概已经推算出来了。

这种心情用学生气的方式做比，大概就是写出来正确答案，但拿不到一分的境遇。

为自己的苟且而愤怒，为对方的沉默而庆幸。

因为一旦那句“谢谢你，可是我不喜欢你。”说出口，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觍着脸找他，找他说话，找他要笔记，帮他偷试卷，和他聊天，一切以朋友之名。

最后按下发送键，我就关机睡觉了。

一夜无梦，却安稳如斯。

早上还是收到了一条信息，十二点半，他说：“谢谢你，真的很感动，真的很认真的看完了。”

“我要睡了，晚安。”

两个“真的”，我苦笑着放下手机，仿佛是在不耐烦地安慰我的偏执和无措，安慰我在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但他还是施舍给我一份“认真”，一份“感动”。

没有眼泪，没有叹息，没有颤抖的双手，没有电视剧里戏剧化的女主角手里的手机突然下滑，落到地上，屏幕粉碎，碾过她心上人有且仅有的照片。

我常以蜗牛自比，这种小东西不会讲话，偶尔鼓起勇气直视太阳，就算光芒照得他脑袋疼，也大多只会重新缩回壳子里，一言不发。

人生当中难得的信马由缰。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清晨的雾散去，和往常一样，洗漱吃早饭背书包上学，走在阴凉的梧桐树荫蔽下，没有风和柳絮，这个天气还是很喜人的。

然后，一阵风划过去，不是天然风。

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体恤微汗的味道，不好闻可是熟悉，也只有我会注意这些微妙的细节。

真正意义上擦肩而过的距离，他像是故意一般，从我身边快速走过，像往常一样斜挎着包。

独来独往的我，看着独来独往的他，消失在人声鼎沸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