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日子。
来路不明马贼闯进了他们的城镇,哥哥为了保卫家园,加入了守卫者的队伍。
临走前,哥哥把他藏在了水缸里。
“玄策,别怕。”
“嗯,玄策会乖乖的,玄策不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外面是不停歇的战乱,冲天的火光经久不息,人们绝望凄厉的哭喊声不断在耳旁响起……
敏感又胆小的男孩,还是捂住了耳朵,瑟缩的在角落里抱作一团。
“救救我!”
毫无预兆,一道分外稚嫩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耳膜,他终于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毅然决然的推倒水缸,玄策猛地跑出去,护住了战乱中的女孩。
混乱中,女孩看到玄策身上做工精巧的小木人摔碎在地上。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已不太清楚了……遍地的鲜红灼伤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心力交瘁的她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紧紧护着自己的玄策,和她一起被选为祭品,去唤醒某种强大的东西。
“醒醒…别抛下玄策一个人。”
玄策想起父亲和母亲临终前的样子…眼前昏睡的女孩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慌。
他摇晃着女孩的肩膀,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他害怕现在唯一陪着自己的人,也像父母那样抛下他。
“我不会…抛下你的。”
女孩沙哑的声音艰难的响起,玄策一愣,又是一颗泪珠,落在了女孩的脸上。
……
周围一片废墟,他们被首领禁锢在无法逃脱的法阵里。
即将被献祭,所有人都在四散逃窜,没有谁理会他们的求救。
不,还有一个人。那是谁?意外闯入法阵的剑士?
女孩抬起脏污的脸蛋看着这个闯入者,那人亦低下头这么看着自己。
为什么?剑士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带着眷恋,可女孩却未对他升起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她和玄策被抛向远处,眼睁睁看着无名剑士代替他们卷入了邪恶迷雾。
她渐渐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直到周围一切归于寂静,圆月安静照耀着亘古不变的戈壁,那个男人带走了他们。
玄策谨慎的,牢牢的握住了女孩的手……
好些年来,他们和自己单方面称之为师父的这个人,生存于几近干涸的月眼海旁。经年累月的残忍训练使玄策成长为出色的暗夜行走者,而当年的女孩也在玄策闯过大大小小的祸事后,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疗愈技能。
长久的岁月里,能称得上伙伴的仅有他们彼此而已。
师父蛰伏着,自过去部下手中取得情报,时不时消失又归来。他不信任任何人,永远独自行动。
如此风格影响下,这个游荡在戈壁的小疯子也惯于以一己之身“惹是生非”,而每次所累积的伤痕,都会很快被治愈。
圆月又一次照耀在他们身上,亘古不变的又何止是戈壁。
玄策拖着一身的伤痕,在背后抱住她,白日的疯狂转变为惶惶的不安。
“那个月圆夜,哥哥,离开了我。”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耳朵蹭着她的发顶。
“不…没事的,你还有我。”
她轻轻依偎在他怀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陪着,玄策。”
那场灾难后,幸存下来的人们零散的聚居着,在荒凉的环境和魔种的威胁下谋生。
可有人的地方,从来不会缺少欺压和争斗。
这个小疯子就是法外之地不公的克星。
他挑战强于自己的魔种,穿梭在戈壁和绿洲之间,去嘲弄,对抗依仗自己力量给他人带去不幸的混蛋:劫掠的马贼、霸道横行的游民首领以及试图占地为王的跳梁小丑们。
这种疯狂的乐趣使他得以宣泄痛苦,去报复旧日悲剧的制造者。
而他从来不会受伤,因为一直以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会为他治愈一切。而这个小疯子也总是尽全力守护着她。
后来,他们遇上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她的技能足够强大,挥舞变换的轻剑重剑令魔种溃散;她的意志足够强大,玄策竟然产生面对严格家长般的心理压力;这就是长城守卫军吗?她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背负的污名,单刀直入剥开他们的天真。
知道吗?你们的师父也是“幽灵”,徘徊于长城的“幽灵”。
知道吗?当日悲剧的背后另有主谋。
感受到身边人轻微的颤抖,他安慰的握上她的手。
知道吗?玄策,有个人一直在寻找你。
她回握住他的手。
多少次她陪他在圆月的照耀下,遥望长城的方向。月光点亮漫长的,通往故乡的道路。最痛恨的哥哥,最挂念的哥哥,是否也在月光之路的另一头,遥望戈壁上的自己和没有实现的约定呢?
……
北极星指引了夜空的方向,她抚平他紧皱的眉,一如往昔的坚定了他的心。
玄策凝视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
身后的尾巴无意识的摆动起来。
她此刻分明是在看着他的。
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阳光炙烤着戈壁滩,引领这名叫花木兰的敌人,面对师父的刹那,玄策就知道他们并非初次相会。
显然,经历暗夜中的无数较量后,木兰选择了主动出击。她试图说服固执的昔日王族,彻底揪出幕后者。
“你们想回去吗?”师父问。“那就跟她回去吧 ,不过,玄策,先让我试试看你是否会哭着鼻子逃回来。”
风沙骤起的戈壁,令人惶恐。
她踩下一地沙砾,与往常般看着师父和玄策,却好像被迷了眼,泪珠落到地上,很快蒸发了。
莫名的眼泪。
她对玄策无所谓的笑了笑,彼此望了一眼。
玄策转过身去。
飞扬跋扈的钩锁激起沙石,携带着少年的怒火。他不知道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按捺住会再度被抛弃的、会再度要失去的痛苦。
内心的嘶吼化作自由伸缩的飞镰,攻击再攻击,却完全无法命中——师父自隐匿中现身时,短刃牢牢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不肖弟子。”
“你……终于承认是我师父了吗?”少年突然大喊。
“不,我不需要弟子,也不需要同类。”
遮面的男子发出喟叹,松开手臂。
疯狂自少年血红的双目中褪却,锁链松弛着坠地。他眼睁睁目送着那苛刻养大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风沙中,仿佛一去不返。
“我是不吉利的人吗……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开我。”少年喃喃着。
不!不是所有人!他还有她!
玄策猛的回过头去。
整个戈壁里只剩下自己和木兰。
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个人。
她原本站立着的地方,连脚印也不曾存在。
玄策这才发现,自己未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
“连你,都抛下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