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定亲之事告一段落，射柳大赛在即。我爱凑热闹，却知道这次热闹并不好看。本来没打算去，可仔细想了想，权衡利弊，我都应该走一遭。

        果不其然，射柳大赛有人私自带甲，有谋反之嫌。我一直注意着场上的一举一动，连平日最爱的糕点都无心宠幸。萧睿鉴射伤了萧定权，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定权从马上摔落下来，这是强制剧情，我无法改变。我连忙提着裙摆跑下场，搀扶起萧定权。

        “太子哥哥……”我有些愧疚地看着萧定权。

        萧定权死死地盯着那个拿着弓箭的男人——他的父皇，眼中是不可置信和失望。他半跪在地上，狼狈不堪。

        场上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我夹在中间，又是心疼萧定权的伤，又是清楚萧睿鉴身在其位的不得已，两头为难。

         皇家，一向都是重权轻情的。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人是绝对的赢家，得到了一些什么，就注定会失去些什么。

         我好几天没有出门。明知道萧定权会陷入低谷，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槿枝姐姐，外面怎么样了？”我缝着我自制的睡衣。

          槿枝回道：“听闻陛下因为御史台冲撞廷试龙颜大怒，这时候，应该送太子殿下奉陵去了。”

          我手一抖，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槿枝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为我止血。

          我抓住槿枝的手：“老师呢？老师离开京都了吗？”

          “听说卢尚书今日回乡……”

         我慌了心神，这剧情的走向，怎么似乎又变快了？

          “不好！”我连忙跑出去，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千万别这么凑巧……

          我赶到的那一刻，正好看见卢世瑜自尽的场景，我睁大了双眼，捂住嘴无声地哭泣着。

          我还是没能改变……老师的结局吗？

          我瘫坐在地上，突然觉得这一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一个例外。

          有心，却无力。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大的幸运。而我，却独独是那个最大的不幸运。

          我看着萧定权披散着头发，心如死灰，那些什么“端方君子”、“君子死而冠不免”在这一刻早已土崩瓦解，我心中悲凉，却没有勇气上前，只好落寞地回了寝宫。

         槿枝在门口等我。

         “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垂眸：“老师殁了，替我准备套丧服。”

         “卢尚书……”槿枝震惊地看着我，终究没有多问，“奴婢明白了。”

          我回到榻上，将头埋在双膝，轻声啜泣着。

          今夜过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翌日，我熬到晚间低调地出了宫门，来到了卢世瑜的府上。我抬头凝视着府上的匾额，老师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我回过神，抬脚踏进府邸。

          师母仿佛一夜白头，憔悴得不像样子，见到我来了，机械般得行了礼，却因为跪了许久的缘故，险些摔倒，我连忙上前搀扶。

           “师母，这里没有别人。”

           师母垂着头，脸色蜡黄。

           我上前为老师上了柱香，然后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师母在一旁默然垂首。

           悲伤到了极致，泪已然流尽。

           我转而跪拜师母。

           “师母，都是我的错。我……”我低下头，“我若是……”

           “别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师母温柔地扶我起来，“这种事，谁能料得到。”

           我心头一颤，不安和愧疚如同荆棘一般扎得我生疼。

         “师母……”我抱住师母瘦弱的身躯，“对不起，是我萧家的错，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您……”

         师母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声音轻柔却有力量：“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的决定。我不怪任何人，我只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师母年事已高，如今梧桐半死，再也经不得半点打击。

         我劝慰师母吃了点东西，然后独自在灵堂里待了许久。

         “老师，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我对着棺材喃喃自语，问了一个没有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灵堂内一片寂静。外面的风却在呼呼作响。

          我呆愣地盯着老师的棺材，无助感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令我瞬间溃不成军。泪水不自觉地往下掉，一滴一滴，滴在身下的蒲团上。泪水沾湿了蒲团，汇聚成难言的悲伤，诉说着一个人的心事。

          我的老师，已经长眠地下。再也不会呵斥我，再也不会夸奖我，再也不会为我指点迷津，再也不会拿手板打我，再也不会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喂我一颗师母特地为我做的粽子糖了。

          我的老师，他清风霁月，遗世独立，却最终死在了肮脏的权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