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兄弟如手足

次日，邝露醒来的时候，润玉早就醒了。他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儿，眼睛看着前方，沉沉地发呆。BOSS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特别吓人。

邝露一骨碌爬了起来，攀住了他的肩膀，胡乱摸着他的额头，急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你说啊！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锦觅她……”

润玉默默摇头，定好久的神，他才回过头，慢慢地对她说：“邝露啊……那个小晶圆的项目……我们先不做了好不好？”

当时啊，邝露张了半天的嘴，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脑子是懵的，胸中翻江倒海，可完全抓不住头绪。很想哭，又不知道该哭什么；也想问：为什么啊？但她也问不出口。

她好像隐隐明白了，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她知道！她从头知道！

BOSS只要和二殿下他们沾上，一定天下大乱！她收拾都收拾不起来的那种乱法！

邝露突然觉得憋得慌，怎么这么恶心？及至缺氧到有了要吐的感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好半天她都忘了喘气了。

而在润玉眼里，邝露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可她还依依地拽着自己的胳膊，一双大眼睛里泪珠转来转去，可是倔强得死也不要落下来。

两人相对默默了一会儿，他看她突然大口喘气，才明白过来：她这半天连呼吸都停了。

润玉大惊失色，连忙搂着她给她拍背，一边拍一边哄：“宝贝，你听我说，不是就不做了。是现在不做了。我们得转产去做呼吸机！邝露，你不知道，昨天我去医院看了，医疗资源挤兑，那么多那么多人等着呼吸机来救命啊。锦觅，锦觅她血氧浓度一度就剩下85了，旭凤说她瞪着眼睛全身力气都用来喘，话也说不出，只会掉眼泪，差点儿活活憋死……她还怀着孩子呢……医院里的呼吸机不够，可锦觅排队的话前面还有二十多人等着用，所以我……我把给申赫的呼吸机全调过去才能确保锦觅能得救！无论如何都得先应个急再说！怎么也不能让旭凤的老婆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活活憋死啊！可是申赫那边也很紧急……每天都有新的确诊病例，他那边在死人！你知道我答应他了……思来想去，旭凤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自己做……鎏英的魔域科技已经有样品机了，旭凤在找人申请紧急许可证。但是需要厂房资金做大投入才能量产。邝露……昨天我和旭凤算了算手里的资源，他自己搞不定的！如果我也加进来的话，理论上可以迅速实现产能……邝露……小晶圆的事情我知道机会好极了！千载难逢！但是以后还可以做啊！现在，呼吸机是救人的事！你能明白对不对？对不对？我知道宝贝的心最软了。不可因非急害命！咱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小晶圆的话还有机会啊。等这事儿过去了，过去了我砸锅卖铁立刻着手还不行吗？”

邝露深深呼吸，深深呼吸，她不能让自己憋死在他怀里，她这样就死得太冤了，她已经够冤了！

想到这里，她一把推开了他，字字含血，句句带泪：“就是为了她对不对？！都是为了她对不对！为了她！为了她！BOSS可以掏心掏肺！命都豁得出去！为她一句话你可以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是她结婚了啊！她嫁给你弟弟了啊！她孩子都要给他生出来了！！你干嘛还这么上赶着她？！重点项目也不要！金铺玉砌的阳关道也不走！我……我……你也可以……哎……”说到这里，邝露简直摇摇晃晃了，她那么伤心地看着他：“我……我在你心里从来不算什么……我知道……我知道……你根本没顾过我……你骗我！你骗我！”

润玉一时语塞，万没想到邝露会这么想：“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会不顾着你？我没骗你啊！邝露！你听我说，这是两回事！”

那天上午过得极其惨烈！

邝露放下了自尊，放下了傲气，放下了所有的脸面，一直在求润玉，一直求，一直求，一直求……

她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跪在床上一遍遍地劝，苦口婆心！

她一直觉得她不止是他的“玩伴”，抛开情爱，抛开真心，抛开男女之情！她还是他的下级！他的同事！她有这个资格！

邝露越长大越觉得：她是他最忠直耿介的僚属！她是他的诤臣！她永远都不会背叛他！

从她大学毕业去他身边实习的时候就是了！不！从她生下来就是了！

文死谏！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放弃啊！重点项目都报上去了！你以为家大业大，官家就是你开的么？这事儿不报也就算了，报上去半路你又不做了，BOSS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几位高工在洁净室里，冒着群聚的危险，没日没夜，没黑没白，才有了模型片出来，人家巴巴地等着从龙入关，拿期权，在业内立字号呢。陛下好轻巧一句话就把人家努力都否了，寒了名将的心，以后还如何收拾啊？”

“银行的专项批贷怎么办？嗯？你这不成了骗贷了吗？”

“华蓥那边儿怎么交代？不说六五折拿地皮厂房的便宜占不到了，合同都跟他们草签了啊！现在打退堂鼓，违约金都够咱们喝一壶的。BOSS现在的大陆基地没有产能，就没有收入，每天还有大手笔的人员工资付。东南亚的产业链现在身段越来越高，不见美金不干活儿，四处要钱，四处漏风，你怎么守住流动性？”

“呼吸机的项目好啊，可是现在肯定很多工厂都要做，等几个月之后，疫情过了，产能过剩就是板上钉钉！我们何必凑这个热闹？做得少了不济事，做多了，你怎么能收回投资啊？”

“你把大订单都给了阮文成了，过些日子，咱们自己重新启动，那一万多人你不开发小晶圆，你拿什么单子给他们做？一万多人做呼吸机，那不得把所有现成儿无尘厂房都拆了重建？”

“BOSS，再有几个小时就是董事会了！哪个大佬不知道你要做晶圆项目？各个瞪圆了眼睛等着跟着你名利双收。你现在改口要做呼吸机，你怎么跟他们交代？BOSS就不怕他们造反把你赶下台吗？老董事长厉害了一辈子，难道最后不是栽在这上头？他的下场你忘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邝露搂住润玉的腰，终于哭了出来：“BOSS要治病救人说的都对！可你要知道，势位足恃，而贤智不足慕！BOSS有朝一日没了董事长的身份，凤凰落地，群鸠扑出！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尊荣富贵换做炎凉嘴脸，你怎么受得住？荣耀不保，谤即随身。到时候普天之下……又有谁知你之廉贞啊！！！”

那天，她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说得泪眼婆娑，说得莺声黯淡，说到杜鹃啼血！

可他反过来掉过去，就是那么一段儿话：“邝露，不会的。我不会那么惨的。我只是暂时转产而已啊。你不知道，那么多人都在生死边缘上苦苦挣扎，那一条条都是活生生的命！你没看见！你要是看见了你也不会见死不救的！真的你就是想太多了！我会努力保护我自己，我会努力保护你的！邝露！退一万步说，你说的都对！那又如何？如果我后半辈子都当个穷光蛋！可是那些人都能活，那不也是一件血赚的事吗？对不对？对不对？”

两个人都深深挫败！觉得自己就完全是鸡同鸭讲！！！

邝露在哭，哭得抽抽搭搭的。

润玉叹了第N口气，他伸出手，想给她擦擦泪，可是被她甩掉了。

他双手抱膝坐在她身边儿，尽量和颜悦色：“邝露！宝贝！我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我只是推迟了一个项目！没有那么严重！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呼吸机的事，不赔得很惨就可以。大灾大难的治病救人最要紧！我已经想好了，就算……就算董事会为这个事儿罢免了我……我也豁出去了……这件事儿我没错！”

邝露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小孩子才论对错！你要是没有这个头衔！你以为我爸会让我和你在一起吗？”

润玉也是目光灼灼：“我要是什么都没有了，你就要离开我了对吗？你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邝露怒极反笑：“大殿下只是闲散部门经理的时候，我就是你忠心耿耿的邝秘书了！”

润玉张口结舌，双手抬高，满脸羞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邝露……你难道非得逼我选吗？”

邝露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是你非得逼我选！你要是有心疼锦觅一半的心疼我！就不会逼我在你和我爸之间选一个！”

润玉凑过去亲邝露的嘴。他想安抚她，让她别那么急。

可是邝露推开了他的示好，吸吸鼻子，她的声音很镇定：“BOSS，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把项目搞砸了，我就跟你分手！我不管，我吻过你了，你就是个禽兽也得给我变成王子！你要明白，没有小晶圆项目，太巳家的女儿是没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说完之后，她揭被而起，赤着脚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邝露天鹅绒的睡裙好好看，裙摆长长的，所以她跑起来的样子……就特别像一个逃离禽兽的小公主……

润玉独自揉了半天额头，唉……他又把好日子搞砸了！

手机“叮咚”一响，润玉掏出来看了看，是旭凤发来的微信照片：锦觅用上呼吸机了。

旭凤的语音追了过来，从兴奋到哽咽：哥！锦觅血氧浓度96！大夫说稳定住了。宝宝也保住了！哥……谢谢你……哥……谢谢你……哥……谢谢你……我昨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天崩地裂的……哥……哥……谢谢你……哥……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润玉把手机在手上转了转，眼圈有点儿红，他叹了口气，回了几个字：别哭。好好照顾她们！

润玉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怀孕的锦觅有些浮肿，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很疲劳的样子。听旭凤说锦觅肚子里的宝宝已经七个月了，润玉没经验，觉得她肚子蛮大了，那就是宝宝发育得很好很强壮的意思吧？

总之，这个躺在病床上大腹便便的憔悴女子和他印象里那个窈窕美丽的未婚妻有一点点的判若两人。你说人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当初爱得要死要活，现在看她的照片……他都有一点认不出……闭上眼，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儿记不得锦觅真实的样子了……

可润玉还记得婴儿时的旭凤！他那只会哇哇哭的小弟弟！虽然有了旭凤，继母就不再想看他一眼，爸爸也只关注旭凤，更加忽略了他。

但是润玉依旧喜欢旭凤。他永远是追着他跑的小弟弟，丫丫地叫：哥啊……哥啊……哥……

锦觅肚里的孩子，以后会和旭凤很像吧？我家硕果仅存的单眼皮儿美男！

这么想着，润玉居然有点儿替旭凤高兴起来。

润玉扪心自问：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是因为锦觅么？也是，也不是。但肯定不是邝露想的那样！

锦觅现在是他弟媳妇，是他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妈妈，是弟弟为之痛哭失声的女人。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救她，会救她的孩子。

没有更多理由。她是个生病的，不幸的人，如此而已。

润玉没对邝露说，凌晨申赫也找过他，听说他把呼吸机送给别的医院了，申赫崩溃地哭了出来。这个平常温文尔雅的表弟在电话里跟他大吵大闹，把他从头骂到脚，说他不讲信用！好像他的病人死了都是他的错儿！申赫咬牙切齿，说今晚死的每一个人，都记在他的帐上。他肯定会遭报应！然后狠狠把电话摔了。

润玉深深呼吸，他知道那不是申赫的本意。弟弟是被连续不断的工作和连续不断的死亡逼疯了。申赫不能这样！这么激动、疲劳和伤心欲绝，他很容易出错，很容易被感染的！妈妈过世的时候曾经关照他，要他照顾她的娘家人。妈妈的娘家人不多了，申赫算一个，他不能不管。二十多年前他抛弃了被骗失身，未婚生子的亲生母亲，现在他不能再抛弃申赫！申赫是个好大夫！他应该保护他！申赫也是他弟弟啊！

润玉捂住了脸，昨天晚上两个弟弟，每一个都像巢里的小鸟一样嗷嗷待哺，每一个都十万火急，每一个都人命关天！

可他只有三十台呼吸机！

是他没用，是他没用，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用！

深深地吸一口气，润玉想起来自己的巢里也有一只鸟儿啊。

她有嫣红的嘴唇，她有白皙的皮肤，她可爱又爱他。

她曾经真的张开嘴，躺在他的床上，撒娇耍赖地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喂。

他那么爱她，她对他那么好。

她又聪明，又贤能，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幸福。

润玉知道邝露说的都对！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像预言一样可能噩梦成真！

他就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可是站在悬崖边，让他放开哪个弟弟他都做不到！他没办法选！那就只好自己去冒险了！

静了静，润玉慢慢走到厨房，他给邝露简单做了个三明治，热了一杯牛奶。她还没吃早饭呢。这一上午又是哭又是闹，她体力不够的，万一低血糖就会晕好久。

他答应她爸爸了，他要照顾她。

他试了试去敲客卧的门，邝露不要理他。

润玉叹了口气，把早餐和牛奶小心翼翼放在了她的门口。

他隔着门对她说：“宝贝，要吃饭哦。”声音好温柔，今天的争吵不是邝露的错儿，都是他不好。他应该哄着她的。

她是他的羊羔，她是他的宝贝，她是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