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有娘家了

那天，润玉坏心眼地把邝露抱回了自己的主卧，把她娃娃一样安置在自己的大床上。

他喂她喝了热糖水、去煮了肉粥、帮她换了舒服的天鹅绒睡衣，还体贴地在她指导下帮她把妆卸了。他发现自己可愿意服侍她呢，帮她干什么都开心。然后润玉感慨了三分钟：化妆真是东亚邪术！热毛巾到处，那张粉雕玉琢的秀丽面孔，几乎是瞬间朱颜憔悴！

她的脸色其实是惨白的，嘴唇也没有血色，原来只是从眼神里看出她没有力气了。

现了原形之后，润玉开始货真价实地为她担心：“你没事儿吧？好点儿了没？别吃烧鹅了，一会儿先喝点儿肉粥。明天我再给你买烧鹅，买两只。很难受吗？啊……现在去医院的话不知道安不安全……”

邝露安慰地拍着润玉的手笑：“不……不去医院，也不想吃烧鹅……我想喝粥……就是你熬的那个，真的……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她可真会说话，哪里有什么香味儿，水还没开呢。

不过既然都能为他着想了，大概精神就好了许多吧，润玉松了口气：“经常这样晕吗？怎么中午也不吃饭呢？对了，你开车的时候居然不晕的么？你干嘛不坐我的车回来？多大的事儿和我怄气，你就这么倔强的吗？”

邝露抱着热糖水，吮了几口，勉强攒了点儿力气，悲痛欲绝地摇头控诉：“BOSS你就是渣男……不接受反驳……我今天全陪你不知道啊……中午饭局，就我一个越南语翻译，你说完了阮文成说，阮文成说完了刘工说，刘工说完了赵工说……苏工悄悄给我一块馒头……我举到嘴边儿三次……愣没机会咬一口……吃完饭去车间，你是霸道总裁走前面，我穿着高跟鞋抱着资料跟着你一路小跑……这阮文成也是……个儿不高……腿儿挺勤……还走那么快……他们越南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呜呜呜……我太难了……”

润玉心疼地理理邝露的长发：“那块馒头还是我让苏工给你预备的呢。里面有火腿肠。谁知道你还是没吃上。啊，我们邝露好可怜。来，抱一下。”

邝露好脾气地让润玉抱了抱，然后乖顺地伏在他怀里，小声说：“今天……不是故意和BOSS吵架的……我后来想到你大概有用意……但是……又觉得你好像在鼓励我和你吵……”说到这里，她仰起头看着润玉：“我有没有想错？BOSS是在鼓励我吵给阮文成看么？”

润玉笑着揉她的头发，简直抱着她摇晃了起来：“是啊。就是这样的。邝秘书真聪明。”

邝露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声音很乖：“虽然和你吵嘴……但是我有把工作干好……我有执行你的主张……虽然……我不明白……”

润玉不想让她再费脑子，摇着她说了些有的没的：“今天真生气啦？嗯？我不会因为你向我表达意见向你发火儿的啊。有意见是要说的啊。否则不是成了工具人了么？”

邝露低下头，很想说：可我都为你当了好多年工具人了啊。

但是她没有，觉得那样很矫情，她说不出口。

想一想，邝露闷闷地开始胡扯：“当然生气啦。我说了那么多，你也不理我……你理理我也好啊……你就是不爱理我……BOSS是渣男……”

她真聪明，那么伤心的实话，用这么寥落的语气说出来，这个当口儿却好像撒娇啊。

果然，润玉嗤笑：“你可以跟我说啊。你就像今天这样来和我吵啊。我就理你了。我怎么会不理你？”

邝露翻个身，躺在他腿上，仰面眨眨眼：“还可以这样的吗？”

润玉回忆了一下儿，其实他也不知道一个人不理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锦觅也不是很喜欢理他，没事儿是不会来找他的。锦觅的心思都在旭凤身上。但锦觅想什么时候和他吵就什么时候和他吵，他为她生病了她也会和他吵。锦觅虽是鲜花一样的女子，但脾气就轰轰烈烈的，没有邝露那么多千回百折。

锦觅很难留住，邝露就很难猜中。

于是他点点头：“难道不是这样的么？锦……嗯……我以为女孩儿都是这样的。”

邝露知道他在说谁，突然就头晕了起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心头一阵阵烦恶，想着我还是睡一会儿吧。

睡着之前，邝露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BOSS，我……一直以为……我要是变得更有用些……你才会偶尔理理我……”

润玉愣了愣，突然就把她抱紧了。

他想跟她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但是，她睡着了，睡得很香。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并没有勇气把她摇醒，然后把心里话对她再说一遍。

那天，他就那么抱着她，看她睡。

厨房里小火熬着的肉粥，“咕嘟嘟”地终于散出暖心的味道，他怀里睡着一个那么心疼他的姑娘。

于是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有了一种类似“家”的味道。

润玉突然有种不真的感觉，他才明白：其实他一辈子求的就是这个。

不用事业多大，不用有很多钱，有个房子，有个心疼他的姑娘，就可以了。

真的……就可以了！

这种暖和熨贴的温馨感觉，无论他亲妈、后妈、皇帝一样的老子还是漂亮的锦觅都没给过他。

这么多年了，他们才是拿他当工具人！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工具会和另外一个工具人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么？

润玉突然摇了摇头：不，邝露才不是工具人。她从来都有的选，而他……从来都没得选……

于是……他就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他很想对她说：“邝露，我只有你了。”

但他觉得自己是没脸和她这么说的。

啊。真渣。

邝露是半夜醒来的，迷迷糊糊的，醒来就饿了，无奈被润玉虽然睡着也抱得她挺紧的。她只好偷偷从他怀里爬出来，然后去找吃的。润玉睡得好香，他今天累了，她不想打扰他，所以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啊！太虐了，明明是吃东西，搞得跟去做贼一样。

属羊的邝露是凭着狗一样的嗅觉在一个大煮锅里找到肉粥的。煮锅里满是热水，所以悉心炖在里面肉粥煲还是烫的，邝露在心里比了个“耶！”

然后就摸摸索索地找碗筷呗，她不敢开灯，怕把润玉吵醒，虽然只一起睡过三次，但她知道他浅眠的。

就在邝露摸到汤匙的那一刹那，身后的灯亮了。

邝露急忙回身，发现润玉闲闲地靠在厨房门口笑眉笑眼地看着她。

邝露吓得直拍胸口：“BOSS，你别那么笑好不好。我明明被你抓到偷吃，你笑得就跟抓到我偷人一样。”

润玉笑着摇头：“回去躺着吧，我端过去给你，这个又烫又重，你拿不动的。”想了想，他说：“还有，这屋子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用，钱你也能拿去花，不叫偷。不过，在我的地盘儿，你敢偷汉子的话……是会挨打的……我说到做到……”

邝露眨眨眼，决定回去躺着，大晚上的谁都难免说梦话。

润玉的粥熬的很好喝，鲜香入味。

他亲手喂她吃了一大碗，还帮她擦了嘴，问：“吃饱了没？还有的哦。”BOSS不抽风的时候，也算暖男一枚。

邝露揉揉胃，很用力的点头：“吃饱了。真好吃。谢谢BOSS。”

润玉摸了摸邝露的脸：“气色好了很多。要喝水么？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睡到天亮。”说着他拍了拍枕头：“要不要我把你的宝贝被子拿过来？不要回客房了。睡这里吧。”

邝露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喝水了。其实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你的体温。每次低血糖之后我都很冷。抱歉今天没法子给你当暖手宝了。我自己现在都在节电模式，低温运行。”

润玉好笑地用被子把她包好，扭头把灯熄了，他拍了拍她：“睡吧。”

邝露今天的确体温低，但是被子里她没有靠近润玉，她怕冰到他。她不喜欢拖累别人。

但是润玉把她抱住了，他甚至想：如果有朝一日因为他，她得罪了太巳，再也没有有钱买不到的冰岛雁鸭绒被，那他就搂着她睡一辈子好了，他暖着她也一样。

邝露就这么被润玉抱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这么半夜起来又吃又喝的，她睡不着了。但是她不想动，他明天要上班，应该好好睡。于是邝露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尽量把自己呼吸放轻，不愿吵到润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润玉突然说：“你睡不着了是不是？”

邝露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润玉摸摸她的额头：“你睡着了呼吸很慢。不是这样的。你在想什么？”

邝露假装老实：“我在数羊。”

润玉眨眨眼：“数自己吗？”

邝露点点头：“所以总是数到1就数不下去了。其实我是二进制的。”

润玉在黑暗里笑了笑：“我猜……你在想我为什么放这么大的单给阮文成……”

邝露默了默，突然缩到了润玉怀里，把头都埋起来的那种缩法。

润玉搂着她轻轻拍：“这么说……是猜到了？”

邝露突然有点儿抖：“我不信！我不信！你太冒失了！”

润玉顿了顿：“如果……控制不住的话，我们大概再有一周就要停工了。这么大的订单在手里，不给阮文成，怎么交？所以你今天发火发得很好。把阮文成吓得不敢趁机加价。他还以为我接收了一票台积电的规模订单呢。”

邝露蹙着眉摇头：“我不相信会我们会LOCKDOWN！不会那么严重的！一定有法子！如果我们没有被要求停工，你拿什么来填满产能？”

润玉想了想，起身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出一段视频给邝露看。

邝露随便刷了两下，突然“啊”了一声。

她随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刷，刷着刷着，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段极混乱的视频：有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有救护车、有蒙着白布的担架、还有追着车一路凄惨哭叫的女人……

视频的末尾，是一个封禁的小区特写。

邝露把那段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终于看到说不出话的瑟瑟发抖。

润玉揉了她后背一会儿，没说话，他本来不想给她看这个，她今天不舒服。

邝露深深吸一口气：“这个视频……有人发病……死在了家里……小区是‘玄州仙境’……就是我住的地方……这个追着车的阿姨……我认识……她家住小区最里面那一排……”她莫名打了个寒颤，扭头看着润玉，满脸不可思议：“这么说我回不去家了！”

润玉理所当然：“你不能回去！你要和我在一起。”说着，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已经和我一起住了很久了你知道吗？谁问你都这么说！我们已经一起住了小半年了你知道吗？”

邝露忽然就毛骨悚然了，她蹭着往后退，慌乱地摇头：“不！不！我应该被隔离起来！我不能……我不能……”她甚至开始推他：“你要离我远一点……”

润玉气得摇头：“这是个输入病例！他有很严重的基础病，是死于血氧急速下降导致的心脏衰竭。他今天早上才回来……这是猝死。你根本没和他在一起在那里呆过，你是干净的！”

邝露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润玉撇撇嘴：“申赫说的。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表弟很奇怪吗？你不是见过他么？还夸他帅来着！哈。申赫很帅吗？勉强是个人样儿而已啊。”

邝露眨眨眼，她试图厘清重点：“他……他又不在这里！”

润玉简直要没好气儿了：“只有我全世界有同学吗？”定定神，他说：“明天，到公司好好安排一下，能结掉的事情就结掉。该收拾回来的东西就收回来。你要做好准备，我们可能随时停止所有工作。”

邝露“嗯”了一声，突然扬起脸，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

润玉截断她：“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原料在途，还有产成品没运出去，还有财务问题，一万多人放了假，养着大家也要很多钱……我都知道……现在你发愁也没用，好好睡吧。明天再说。现在，我说，睡觉。”

邝露就乖乖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润玉有点儿奇怪：“这么听话？”

邝露可怜兮兮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回不了家了，如果不听话，会被你轰出去的。”

润玉笑着翻了半个身，搂着邝露说：“我会疼你的。你放心。”

他声音那么温柔地响在她耳边，像一个对新娘子海誓山盟的新郎官儿，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心里。

邝露被他紧紧搂着，听着他的心跳，悄悄地想：那你会喜欢我吗？会爱我吗？你会给我一点点你的心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但是，她不敢问，也不敢说，一点儿都不敢。

譬如说他早上就不是这样的，他早上还巴不得她赶紧嫁人算数！

如果他真的再说出什么她受不了的话……她现在连家都回不去了啊……

黑夜里，润玉听到邝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软软地说：“BOS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