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 刀般的溫柔

猛烈的阳光穿透眼睑刺痛着安狄美奥的眼底，所有感觉慢慢回复过来。渐渐地安狄美奥感觉到头皮被紧扯，手脚也有瘀痛。然后他慢慢听到周围很吵闹，觉得他身边围了好几个人。

“喂！你这个黑发红眼怪物还不起来！不要装死！”一把男孩的声音凑到安狄美奥耳边大声说。

安狄美奥缓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三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正俯身看着他。其中一个蹲在他右边，他们三个的人头及身体阻挡了他的视线。

“喂！说话啊！不要装死！”跟刚刚在他耳边说话的同一把声音再次向他大喊，原来大喊的是蹲在他右边的一个深红卷发男孩。安狄美奥感觉到他的头皮又再被拉扯，这个对他大喊的男孩大力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强行拉起来，让他的头皮发痛。

正当安狄美奥想喊这个男孩停手时，从他身体发出另一把声音：“痛…很痛…求求你放开我…”

安狄美奥一惊，为什么会有另一把声音，而且是小孩子的声音。于是安狄美奥想提起手看看自己的双手，但发现他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这个身体。他想朝那些在他眼前的红发男孩说话，但他发觉自己并不能发声。安狄美奥僵直了一会儿后便渐渐明白过来，他是被困在一个身体内，虽然不能控制这个身体，但这个身体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觉到的，他都能够觉知，包括被扯头皮时的痛楚，还有刚刚这副身体求饶时的那种恐惧他都清楚感觉到。

这个身体究竟是谁的身体？是那个维特吗？

“你看看你这头黑发多噁心…大家都是红发就只有你是黑发。还有那噁心的红色眼珠，黑发红眼就好像故事里的恶魔一样！”另一个高一点的直短红发男孩，一脚踹在安狄美奥所在的身体的小腹上，安狄美奥立即感觉一阵噁心，然后这个身体一侧侧便往地上呕吐。

“哗！真臭！”第三个比较胖一点的红发男孩夸张地掩着口鼻：“臭恶魔维特！臭恶魔维特！臭恶魔维特！”

这时安狄美奥终于确认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就是维特，而且还是小时候的他。

在胖男孩的带动下，另外两个红发男孩开始拍着手带着节奏向维特大喊：“臭恶魔维特！臭恶魔维特！臭恶魔维特…”

这三个男孩又唱又喊的，引得其他路过的孩子都把目光投向坐到在地上满身污垢的维特身上。有些孩子带着可怜他的神色，有些带着冷漠的神色，有些经过他们身边时也跟着喊了几句“臭恶魔维特”，还有一些边走边跟旁边的朋友笑着窃窃私语，对维特指指点点。这么多人都看到维特被欺负，但没有一个人向维特伸出援手。

安狄美奥感觉到喉咙位置因为呕吐而变得灼热，还有小腹因为被踹而带来的阵阵痛楚。但最令安狄美奥难受的是，他强烈感受到维特他那绝望、痛苦的情绪在他胸口前翻滚。维特用尽他所有力量压抑住胸口的情绪，然后像若无其事般翻过身从地上站起起，拾起地上满布鞋印的背包跚跚向学校的大门走去。

虽然那三个男孩没有阻挠维特离去，但维特每行一步他身后都伴随着一声声的嘲笑声。

***

“维特！”一个有一头黑色头发绑着发髻的女人打开大门。

维特终于从学校回到他的家。

“妈妈…”维特垂着头，手抓着背包，站在门外动也不动。

打开门的女人看到维特一身呕吐物还有他身上的瘀伤呆愣了一下。

安狄美奥以为维特的妈妈会立即露出担心的神情然后上前关心维特的状况，可是下一刻挂在维特妈妈脸上的竟然是一个微笑。

“又给同学欺负了吗？”维特妈妈的语气听上就好像维特的同学只是跟他玩玩，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是…”维特沈声回答。

“是吗？那跟同学的感情不错啊…”

维特捏紧了拳头：“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欺负我的人！”

“小孩子之间哪有什么欺负，都是玩玩而已…”维特的妈妈仍然是满脸笑容的说。

什么？这怎会是玩玩而已。安狄美奥感觉到胸口一阵燥热，他是生气了。

“这并不是玩玩而已！”维特仍然是低着头，沉着声说。“已经整整一年了…为什么妈妈你每次看到我全身都是伤及一身污垢，你仍然可以对着我笑得出来？”

这时维特的妈妈收起了笑容，脸容黯然下来：“我们应该要总是原谅别人…别人对我们不友善…我们应该反省是否自己的问题…维特…妈妈不是一直这样教你吗？我们不应该跟别人起冲突，也不应吵架，这是不对的！我们做人应当心胸宽阔一点…”

维特这时全身颤抖着，然后他提起手中的背包，大力掷在地上向他妈妈大吼：“不要生气！总是要微笑！学会原谅！总是要我跟别人低头，但你就是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关心我！”

维特向她妈妈大喊一声后，便推开他妈妈跑进屋里去。

***

“维特…”维特的妈妈轻敲维特的房门。

维特正坐在他小小的木书桌前看书，没有回答。而维特的妈妈也没有等维特回应便打开房门，她手里捧着一盘食物。

维特妈妈把食物放到书桌上，然后温柔地摸了摸维特的头：“你晚饭也没有吃，一定很饿了，快吃吧…”

维特捏一捏拳头，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他的妈妈。

“这些你不喜欢吗？我再去弄其他…”维特的妈妈伸手想拿走整盘食物。

“不是这样的！”维特大喊。

维特的妈妈稍稍一愣，手僵在半空。可是一转瞬，她又再微笑起来：“是我打扰你了吗？我现在就出去…”

“为什么…?”维特低着头，攥紧拳头，一脸的痛苦。

“什么？”

“为什么你…”维特猛然抬起头正想向他妈妈大吼，可是当他看到他妈妈对着他那抹微笑，他却泄气了。“…没什么了…我想静静一个人看书…”

“好…那食物我放在门外，你有需要就吃吧…”

维特没有再回答他的妈妈，也没有再看他妈妈一眼，直至他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维特看向房门，转头时留意到他之前被呕吐物弄脏的背包已经洗干净，放在他的床上。

维特走到床边，把干净的背包抱在怀里，然后坐到床上把自己的身体卷缩起来。

“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你仍然可以这样子对着我微笑…我宁愿你对我生气…生气真的是错的吗？”安狄美奥在维特身体里代维特喃喃说出这句维特对他妈妈说不出来的话。

安狄美奥切肤感受到刚刚维特把说话硬生生吞回肚里时他的胃被挤压得快要吐，这种压抑让安狄美奥十分难受。当维特把说话吞回肚里时，如果他可以发声，他必定会为维特把说话喊出来。

窗外吹来一阵风，月色投进维特的房间里，一点烛光在书桌上摇曳，维特就这样抱着背包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什么都不能做的安狄美奥也想像着自己跟维特一样的姿势卷缩在床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回想刚刚维特妈妈的微笑，看似无害的微笑却像刀一样插进维特的心，也插进安狄美奥的心，安狄美奥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心里面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