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报复了大胡子以后,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所以一时之间她忘了恐惧,可是天色越来越暗,山里也越来越冷被强行压制住的恐惧触底反弹,她也分辨不出方位,只能拼了命的往一棵古树上爬。
就这么躲躲藏藏不知道过了多久,走了多少冤枉路,才发现有一对老夫妇要进城,她才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到了洛阳城郊。
洛阳城外十里绿柳营。
这是燕弘登基的时候收容难民的地方,很多人在这里安营扎寨,这么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可见当初是用了心的。安阳一身破衣裳还打了补丁,走了不知道多久又累又饿——
见到有人在做饭,她撞着胆子去搭话:“大娘,我……我实在太渴了,能不能跟您讨口水喝……”
老大娘一抬头,看黑黑瘦瘦一个姑娘,嘴唇都暴皮开裂,脚上的鞋子也都磨破露出了脚趾,一看就是遭了罪的。
“可怜的孩子,来慢点喝。”
老人家心肠不错,递给安阳一碗水和半张饼:“那个,我这就这么多吃的了,你且忍一忍,到了晌午就有人派饭了。”
安阳狼吐虎咽起来含糊的问:“还有人天天派饭?”
“是啊,新帝登基皇恩浩荡……”
“新帝登基?”
安阳提高了嗓门,吓了老妇人一跳:“你这孩子,外乡来的吧,新帝登基都有了好一阵了,苍天有眼,有这么好的陛下是百姓们的福气,不像之前就知道横征暴敛,我的三个都儿子死在了徭役中儿媳妇儿们跑的跑,改嫁的改嫁……真狠心啊,居然扔下自己的亲骨肉……我们老李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
老人家现在和小孙子相依为命。
安阳错愕之后马上问:“现在的陛下是谁?”
“哦,现在的陛下就是当年的贤王……”
“贤王?”
“就是荣亲王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安阳心里慌乱极了:“那,陛下……我是说以前的陛下……”
“嗨,以前的陛下被叛军杀害了。说起来也算替天行道。说起来城门那还贴着悬赏令呢,倾举国之力也要找到杀害前朝陛下的凶手……”
安阳彻底没了主心骨:“怎么会这样……”
陛下死了,她就不是公主了,前朝余孽岂不是过街老鼠!
“那……那,其他人呢?”
“陛下慈悲,前朝皇室依然享有她们的尊荣,这不那边还贴着寻找安若公主的皇榜么。”
“安若?她也失踪了?”
“是啊是啊……”
安阳听到这个消息尖刻的面容上居然有种微妙的平衡。
安若!让你跟我耀武扬威,你金枝玉叶怎么样,万千宠爱又能怎么样!美貌绝伦又如何,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你的催命符!没准她安若被卖到哪个秦楼楚馆不见天日呢!没准受尽凌辱生不如死!
“姑娘……你怎么了?”
老妇人被安阳的神情弄得讪讪的。
“没事,什么时候可以进城?”
“平民百姓的话,没什么大事初一十五可以进城。毕竟城内都是达官贵人,在城里做生意的,需要官府的书信和路引。”
安阳好不容易挨到初一,混在人群中想要进城,却被一旁的看守拦住。
“站住,有没有暂住证——”
安阳一愣,她不知道还有这个东西。那看守城门的士兵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能捞点油水了,他们也无非就是借这么个油头,占着小便宜罢了。
不止她,还有几个有些姿色的独身女子,也都被揉身揩油,安阳极力忍耐怒火,想着如果进了城证明了她的身份,她要这些人都去死!
洛阳京兆尹府邸。
安阳七拐八拐到了府衙门口,站班的衙役们个个精神抖擞,她心里想着一鼓作气去敲鼓,迈过这道门等着她的就是荣华富贵!
她孤注一掷的扑了过去,却因为用力过猛绊了一下,一头撞在了鼓上,疼的她眼泪汪汪的。
“什么人,居然敢随便击鼓!”
衙役们把她拿下。
京兆尹杜大人坐镇大堂——
“堂下女子,你有有何冤屈?”
这京兆尹杜大人算是个难得的本分人,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他听下人禀报有个女人一头撞在鸣冤鼓上,以为她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大人问话,你居然不跪!”
衙役呵斥。
“放肆,我乃前朝安阳公主,岂能给你们下跪!”
京兆尹一听,一个头两个大。
“姑娘,你说你是谁?”
“我是安阳公主!”
杜大人一听对边上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心领神会。
“这种话可不能信口开河,冒认皇亲国戚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一个前朝公主,何必冒认!”
“刁妇,本官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杜大人振振有词:“那安阳公主和驸马金陵郡王,在陛下登基时就入宫朝拜,那靖王妃安宁公主岂会认错了妹妹!”
“你胡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才是真正的安阳公主,那个,那个一定是假冒的,一定是……一定是南乔那个贱婢!”
“满口污言秽语,掌嘴十下以儆效尤。待本官上报郡王府,等候示下再行处理这刁妇。”
丹歌院。
南乔听到京兆尹衙门来人了,还口口声声有人自称是安阳公主——
“真是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南乔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如果安阳消失了,这个身份就彻底是她的了。
萧艾在一旁听说了这件事,心里不忍。
“你先下去吧,本王自会处置。”
“是,卑职告退。”
南乔见萧艾面露不忍,幽幽的开口:“我知道,是我鸠占鹊巢,可……这也是保全我们的法子……如今错有错着,不如我们日后再补偿她……其实,有如是因,必有如是果,若非她虐待我在先,想杀我在后,也不会这么阴差阳错……”
南乔见萧艾神色有些缓和,继续游道:“怎么也算主仆一场,她不仁我不会不义,更何况若不是她,我哪能遇到夫君……”
南乔温柔的把手放在萧艾手背上郑重承诺:“我会好生安顿她的……”
“辛苦你了。”
南乔带着丫鬟侍卫不紧不慢的去了京兆尹大牢,京兆尹杜大人在一边陪同。
“有劳杜大人了。”
“郡王妃折煞下官了。这妇人也实在是不聪明,蜂麻燕雀之术,也敢来天子脚下班门弄斧!”
狱中安阳还口中念念有词——
“我是安阳公主……放我出去……”
南乔,不,如今她才是安阳公主见状有些得意:“果然是你,南乔!你!你个贱人!”安阳看到珠翠满头的南乔,歇斯底里的扑过去,却被人拦下。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和她说。”
“是。”
“南乔,我对你不薄……”安阳恨不得咬她两口。
“你错了,现在你才是南乔,而我才是郡王的妻子,前朝的公主。”
“你这个贱人,颠倒黑白的贱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狼子野心。”
“呦,这成语用的很准确嘛,看来吃些苦也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等我出去,一定把你的嘴脸公之于众!”
“出去?你以为这是哪里?你还能出去吗?只要我吩咐一声,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哦,我猜你也不知道这种生杀予夺的滋味儿。所谓民不与官斗,如今你一无所有还认不清现状,本事不济死了也是白死。”
“你胡说,我……我还有姐姐,安宁!”
“呵,你是脑袋撞傻了吧。你的姐姐,你的夫君,现在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谁会帮你?你有什么价值,值得别人帮你?”
“你!”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对于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谁是安阳对他们一点差别都没有,重要的是谁能让她们利益最大化。别的不说,安宁公主不过前朝公主,若非陛下是她舅舅,做靖王妃能轮得到她?哥哥失踪,留下的妻子做了自己的正妃,还是大自己那么多岁的正妃,你说这靖王会对她有几分情意?这种时候,如果她没有一个顶用的外戚,无疑是雪上加霜任人欺凌。”
“我也可以……如果不是你害我,我也可以……”安阳高声道。
“我害你?是我让你深更半夜跑出宫的吗?是我要去做试嫁女官的吗?难道我不是你投石问路那颗石头吗!”南乔随即笑了笑:“不过也多亏了你,不管怎么样,郡王还是温柔体贴,对我恩宠有加的。”
“你无耻!”
“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乖乖的承认你是南乔,我放你一条生路。城南水月庵你可以去那里投奔沈娘娘。”
“你要我出家?”
“是想死还是想活——都在你一念之间。”
安阳认命的闭上眼:“我答应你。”
“来人。”南乔吩咐了一句。
“郡王妃您有何吩咐?”
“这丫头是本宫的婢女南乔,因为偷本宫首饰变卖被发现后被逐出宫,此番她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那,您看如何处置?”
“好歹主仆一场,打二十大板,关她三天送去城南水月庵。”
“是。恭送郡王妃。”
“大人,您看——”
“关几天算了,王妃毕竟没说要她命二十板子就她瘦骨嶙峋的再打死了。”
三天后
安阳被放了出来,有衙役押送她去水月庵,途中却遇到了金陵郡王萧艾的马车。
“停车!”
萧艾对衙役吩咐:“人我带走了,此事权当没有发生。”
“可是王妃那里……”
“她是前朝的公主,本王不才却也是本朝的郡王……”
“小的明白。”
萧艾出于内疚,还是派人盯着点安阳那里的动静,毕竟南乔和她有仇,一时气愤昏了头也难保。
“你……”
“先上车。”
安阳红着眼上了马车,车内她一个劲儿的流泪,萧艾更加的内疚:“我……”
“你为什么要逃婚?”安阳还是问了出口。
“我只能说,造化弄人。”萧艾一时间无法解释其中原因。
“我去了金陵找你……可……根本就找不到你。”安阳双手绞在一起心虚的说。
“你去找我了?”萧艾震惊。
她把头低下:“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宫里的人都讨厌我,当我是多余的……可我却把你当成心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讨厌我,可我……心仪你很久很久了,出城那天我还带了你送我的扇子……可是途中遇到流民他们打了我,还抢走了东西。萧艾……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金陵郡王,也不想当什么安阳公主……我只想在你身边。”
“别说了,是我有负于你。身份的事,我……”
“都不重要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遇见你……”
萧艾更加的内疚,所以找了一个干净的小院子安顿她。待安阳洗漱过后,给她叫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谁知洗漱过后的安阳只穿了薄薄的纱衣,萧艾没想到她会如此,当时脸就红了,他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安阳却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别讨厌我好不好,别丢下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宁可用我余下的生命换此刻的温存……”
萧艾本是拒绝的,可是她不住的哀求:“求你了……别推开我……”
接下来的事儿就顺理成章。安阳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取悦萧艾,她终于明白,没有依靠她才会一事无成。
安阳枕在萧艾的心口柔柔的说:“如今,你是别人的夫君了……是我不好,是我勾引了你。”
“不怪你,你本该是我的妻子。这一切本末倒置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萧艾一言不发的穿衣服,就听她心急的说:“你,你要走了吗?能不能陪陪我。就吃顿饭……”
安阳小心翼翼的说。“我怕,以后你再也不会来了……”
“别胡思乱想了,吃饭吧。”
安阳这才心安理得的吃起东西,只是她这吃相……实在是让萧艾倒足了胃口。
饭前是排骨丝瓜汤,汤可能是有些烫了,安阳直接就吐到了碗里,然后呼噜呼噜两口又都喝了……
萧艾本来盛汤的手就顿住了。
“你怎么不吃啊?”
“不饿,你吃你就好。”
安阳吃了几口菜,又吃了一个蛋黄,见萧艾真的在看她,就咧开嘴笑了——
萧艾:“……那个,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靖王府
靖王从宫里回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口中振振有词:“连个小太监都能跟本王蹬鼻子上脸了!”
安宁听到是靖王回来了,就想避开他,没想到被他粗鲁的揪住了头发。
“我说今天怎么诸事不顺,原来是你这个丧门星!”
安宁何曾被如此对待过:“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说你是不是个丧门星!先是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你的未婚夫又不知所踪——我那可怜的二哥都不知道是生是死。”
“他是自己离开的,与我何干?”
“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行了。”
“你——”
“少跟我摆什么矜持高贵的公主架子,你们私定终身,珠胎暗结,当我傻啊,现在让我充这个活王八,做梦!”
“你……”
安宁气的浑身发抖:“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受你的白眼奚落?”
“你不就是贪图荣华富贵吗?你要是那么三贞九烈,为什么不给二哥守节?你怎么就不能跟沈娘娘那样出家呢?你不还是恬不知耻的爬上了我的床!”
“我没有,是你!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是你喝了酒占了宅院,坏了我的清白!陛下这才把我许配给你这个畜生!”
“我毁了你的清白?好,就算是吧。那怎么没见你杀身成仁?看到你我就倒胃口!”靖王叫了小厮,去万悦楼找乐子。跟安宁吵架的当天,他就从万悦楼带回来一个相貌可人,歌喉婉转的美姬回府过夜。那女子名叫楚梨悦,鹅蛋脸,一双会说话的眼眸黑漆漆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单纯,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靖王带着她在安宁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并且当天就收用了楚梨悦,抬举她做了侍妾。
“本王知道你自私善妒,从今天开始,本王的侍妾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哪怕摔了一跤,你都要付出相同的代价!”
太子府待客厅
帮办师爷苏铭正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挪用账上的银子……”
老实巴交的穷师爷老泪纵横。
燕云祁有些痛心:“在邺城的时候,你就跟着孤了,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怎么如今做这样的糊涂事。”
“还不是一时糊涂,被人下了圈套欠了赌债,利滚利,利滚利,再还不上他们就要卖了茉儿啊……”
“荒唐,天子脚下还能没有王法!有困难跟孤说一声就是了。”
“太子殿下……求求您饶了我父亲吧,求求您救救小女吧,小女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在太子左右……求太子垂怜……救救小女子……”
“太子,老奴做错了事无颜求您,可是那青楼就是火坑啊……茉儿是无辜的,哪怕就在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
苏茉长得就像茉莉花一样,清幽水灵柳叶眉杏眼桃腮,身段也很玲珑,怎么看都是个让人眼热的姑娘。
燕云祁一直洁身自好,除了太子妃洛凝,和失踪已久的侧妃安若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看着泪水盈盈的苏茉,燕云祁顿生怜惜:“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