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南枝（6）

养心殿书房的明纸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唯见殿外树影姗姗映在窗栏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萧疏。

张廷玉求见皇帝，说起了高贵妃的父亲大学士高斌府第大摆筵席，宾客盈门之事。

张廷玉觑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本来鄂尔泰还和微臣玩笑，说这么多人怕是要踏烂了高府的门槛，想来高大学士思虑周详又见多识广，一早命人换了紫檀木的门槛。”

皇帝素来知道张廷玉与皇后富察氏的伯父马齐、马武交好，一向最支持中宫，自然看不惯高贵妃的父亲高斌新贵得宠，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饮了口茶水，唤过王钦道：“朕记得，高斌府上所用的紫檀……”皇上似乎思索，只看了王钦一眼。

王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伺候在殿角的周全已经开口道：“回皇上的话，高大人府上所用的紫檀是前两日皇上赏的，为着事多，皇上交代了奴才去内务府办的。”

张廷玉微笑道：“原来是皇上赏的，这是天大的恩典，自然该百官同庆。”他略略思忖，又提及皇后出身于名门宦家，世代簪缨，又仁慈宽厚，才德出众。”

皇帝压下心中的不满，说道：“皇后乃后宫之主，执掌凤印，朕自然敬爱皇后，不会因宠偏私。周全，好生送张大人出去。”周全忙跟着张廷玉出去了。

皇帝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样子，眼中却殊无笑色，取过毛笔饱蘸了墨汁，口中道：“王钦，你是朕跟前的总管太监，事无大小都要照管清楚，总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予周全去办吧。”

王钦心头一凉，膝盖都有些软了，只支撑着赔笑道：“奴才遵旨。”

皇帝埋首寄书：“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了。”

王钦诺诺退出去，脚步声极轻，生怕再惊扰了皇帝。出了养心殿，王钦才发觉脖子后头全是冷汗，脚底一软，坐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门口的小太监忙殷勤过来扶道：“总管快起来，秋夜里石头凉，凉着了您就罪过了。”

王钦硬生生甩开小太监的手，远远望见周全送了张廷玉回来，恨恨骂小太监道：“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来耍机灵了！”

周全知道他是指桑骂槐，也不回嘴，皇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去长春宫。”

王钦一骨碌站起来，周全已经大声地喊道：“皇上起驾啦——”

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鸿雪一早换了一身如意肩水蓝旗装，衣襟袖口绣了缠枝莲花纹。去长春宫中向皇后请安。

昨夜皇帝歇在长春宫，皇后气色极好，又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头上只用一支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玛瑙珠钗，并几朵通草花朵而已。虽然简单，倒也大方爽朗。一大早二阿哥也被乳母抱来了，皇后愈加高兴，嫔妃们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二阿哥又壮了或是看着聪明伶俐。

嘉贵人金玉妍打量着皇后一身的打扮，笑道：“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朵儿，虽然绣的花朵少，可真真是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皇后当下叹道：“今早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单，才发觉后宫女眷每年费制衣料之数，竟如斯庞大。你们所穿，越是轻软，就必得是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进贡的，加上织金泥金的手法昂贵，其中所费，相差悬殊。如此长久下去，奢侈成风，还如何了得？”

皇后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