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矛盾

　　戚郁打电话跟我说，给森安排了工作，就在他的汽修厂做学徒工，一个月工资也有四千多，在这个二线城市也够开销，我准备过了这两天抽空去查下岗，看看他适不适应这个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他自从上了班就住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差不多有两个星期没看到他了，这次我做好了一点饭菜，装保温瓶里给他送过去，也正好吃饭的时候。

　　刚到那，就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塑胶围裙，两只手都套了塑胶手套，正握着一支细长的水管，等待着下一辆车的任务。

　　一辆比亚迪开了进来，停下来，车窗摇下，他与司机有短暂交流后，两张红纸币​被丢出了窗外，轻飘飘落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他犹豫了会才蹲下去把钱捡了起来，随意在塑胶围裙上擦了擦便塞围裙的口袋里，随后，车窗关了，他像模像样地开始给车子洗。

　　我提着装着保温盒的袋子，默不作声地站着，等他结束了工作再过去打招呼，却没想到让我亲眼目睹了下一幕——车子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敲了敲车窗，待车窗摇了下来，他举起还没关掉的水管朝着窗内喷洒，从始至终，他的眼底流露出的只有淡漠。

　　喷了会，才把水管关了，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了，车主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手臂上纹着青龙纹身，浑身湿透，也不忘上去就抓住森胸前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活的不耐烦了你！"

　　森不予回应，冷冷地看向别处。

　　见状，纹身男一拳打了上来，但被森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纹身男的拳头捏碎。趁他们还没正式打起来，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阻止——"住手！住手！有话好说...."

　　森这才甩下他的手，临走前不忘瞪了那个男人一眼，径自走到角落的椅子里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双手**裤兜。

　　我叹了口气:"抱歉，抱歉，他新来的不懂事，您别一般计较。"

　　男人怀疑地扫我一眼:"你是....负责人？"

　　我摇摇头:"我是他朋友...."

　　"滚滚滚！让你们负责人出来说话，你是他朋友肯定帮着他！让你们负责人出来！"

　　我尴尬地杵着，拿他没办法，只听里屋传来了戚郁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还没回头，这人迫不及待冲过去开门见山地说了来龙去脉，戚郁闻言，镇定地走到森的跟前，严肃地质问:"上班期间不允许与客户有肢体冲突，更不允许带私人感情。"

　　森没理，用白眼看着他。

　　我忙把戚郁拽到另一个角落，小声地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客人付钱的态度很不好，然后可能出于报复吧，森才会对他水枪冲击的，其实是客人的错。"

　　他听后，说道:"那不管，顾客就是上帝，不管怎样都不可以主动招惹上帝。"

　　咦？道德绑架？我寻思着。

　　但我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见戚郁转身又走向了正在把玩着水管的森面前:"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也保不住你。"

　　万万没想到，森二话不说扔下水管，瞪着他好一会，重重地擦肩而过离开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急了——"上哪去！"

　　好不容易在一间亭子里找到了森，他一个人倚靠在柱子上，支着腿，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身后的影子渐渐隐匿进黑暗里储存。我有些看呆，走上去说:"吃饭吧。"便把饭盒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转过脸，脸上只有阴郁得可怕的冷漠，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接过我给的筷子，打开饭盒呼哧呼哧吃了起来，看来饿极了。

　　我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问道:"你......真的准备放弃？"

　　他没理我，嘴巴没停止咀嚼。

　　好的，我自讨没趣。

　　气氛有些尴尬，他视我为空气，我看到饭盒正在逐渐清空，轻轻叹了口气，正转身想走，忽然听到他在身后说起，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悲观:"对不起，我好像不适合....."

　　我转过去。

　　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我，太黑了我看不清他此刻映现在眼底的神采，他继续说:"这个世界与我格格不入，你是没看到那个人的嘴脸，瞧不起谁呢....."

　　我毫无表情地说:"这就是社会，无论你面对怎么样恶心的人，你都要容忍，你都要微笑，要不然你就自生自灭，没有人会收留你。"说罢，我冷漠地转身想走。

　　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传来，还没等我转过身去，周身弥漫开熟悉的温暖，低下头去，只见他的双臂紧紧环绕在我的腰际，耳畔涌起千层热浪:"你收留我行不？"

　　呼出的气把我的耳根子吹得滚滚烫，我忙解开他像在我的腰上打了结的双臂，转过身去，我的身高只看得到他胸膛，有一种强大的压抑感让我呼吸急促起来，我镇定自若地抬起头，说道:"如果你还是这副模样，谁都留不住你.....包括.....我....."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犹豫了好久，但是不得已说出。

　　我继续说:"现在的工作都是微笑服务，不管怎样你就忍着，别去想怎么报复刁蛮客户，哪怕你心里把他骂得很惨很惨也好，也不要付诸行动，只有你态度好，再心情不好的客户也会心情缓解，一旦他心情好了就会给店里好评，给了好评老板就会高兴，一高兴就给你表扬，一表扬就给你涨工资，一涨工资....."

　　他忙打断我——"停！.....你哄小孩呢？"

　　"我说的都是实....."

　　"好了好了好了....."他再次打断我，撇了撇嘴角对我说，"我照做就是了，就当做为了....."他没再说下去，眼神渐渐转向我的脸。

　　我忙避开他的视线:"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回去吧，天太晚了，今天就算了你回宿舍睡一觉，明天去道个歉。"说着，我绕过他，去收拾饭盒。

　　"道歉？"

　　"和戚郁大哥道歉呢，就说你刚刚态度不好，下次不会再和客户起争执了，一定学会忍耐，就这么说。"我手把手地教他该说的话。

　　他一顿讽刺地笑:"哈，教小孩？"

　　"对，没错，"我理直气壮地说，"你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不教教你怎么行，以后可出大乱子，碰上比你狠的你就....."

　　他突然用嘴快速地堵上我的嘴！

　　紧接着，他的下颌抵在我的肩膀，耳畔传来的声音异常温柔清晰:"听你的就是了。"

　　我脸红得微醺，耳边听到的逐渐模糊，天也彻底黑了下来，忙撇过头去说:"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发消息，我.....我先走了....."说罢，提着空空的便当盒快速离开了这里。

　　即使夜晚起风了，我脸上的温度尚未退却，又好像我的心舍不得它退去，用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我早就习惯赵青禾经常夜不归宿，热恋期的男女呗。我摸了摸墙上的开关，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我本该适应黑暗的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下，我拿出便当盒仔细清洗干净，晾在一边，洗了个澡准备睡觉。

　　我也没空去关心他这些天有没有改进，前天快下班的时间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鹿舒绵的号码，接起来却是一个沉稳的男音，我一下没听出是谁，他开门见山地说:"鹿鹿，我是文宇叔，舒眠她....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去医院路上...."

　　"什么！"我惊得从座椅里跳了起来，椅子仰面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光明医院，你快来吧...."话未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我猜测是手机没电了。

　　我提前了三分钟下班，急切地换好衣服，收拾起书包就往大门口赶去，走到大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车子疾驰而去！

　　到达医院，我快速绕过就诊的家属病患，来到急诊护士台问了下，护士说已经转去了急诊病房，并指了指方向，我谢过后匆匆赶了过去，急诊病房是我看来最混乱的地方，板车零散地堆在角落，不少没有床位的病人只能绝望地在板车上空等着，耳畔充斥着家属急促的催命声、热水瓶碰撞声、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我扫视着这里，终于在离护士台不远的一个隔间找到了鹿舒绵，此刻的她罩着呼吸罩，眼睛轻轻地合上，像是睡着了。

　　那模样像极了父亲临走时。

　　我慌张地快步上前——"妈...."

　　文宇在旁边示意我噤声，然后说:"让你妈妈睡会吧，她太累了。"

　　我揪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天厂里加班加点，说是会涨工钱，舒眠她就拼死拼活地干，我给她带的饭都没来得及吃上，哎...."

　　"你就不能态度强硬点让她别工作了！你应该知道她的病不可以太累的！"我气得耳根子滚烫。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没等我继续发牢骚，只感觉到一阵突兀的温暖了我的手腕，低头一看，鹿舒绵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把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虚弱地看着我。

　　她朝我缓慢地摇着头，好像是在劝我什么，我也没再说什么了。没一会儿，鹿幸安和戚郁也赶到了，戚郁上来就说——"阿姨，叔叔，我已经问好了，可以直接去办入院手续，让阿姨去单人间休养几天比较好，这里人太多了。"

　　文宇露出了舒心的笑:"是吗？太好了，真的麻烦你了，戚郁...."

　　戚郁羞涩地摆摆手。

　　鹿幸安从身后掏出一个塑料袋，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一面整理一面对我说:"哥，我跟大叔一会去办下手续，很快就可以住进去了，嗯....东西都带齐了....ok！"

　　我无言地点点头。

　　忙碌了一个晚上，只有看到鹿舒绵安稳地在单人病房里睡着我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鹿幸安停了两天的直播，在医院日日夜夜照顾着她，我继续上班，只不过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医院陪护，一到医院刚好碰上文宇拎着两袋沉甸甸的袋子朝我迎面走来，他看到我依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向我打招呼:"鹿鹿来了啊，我买的晚饭给他们几个吃，你妈妈都吃完了，这会在休息，你吃了没？"

　　他的嘘寒问暖不禁让我心里升起一股愧疚，但我倔强地没松下眉头，依然保持着警惕，说道:"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的，你买了什么了？"

　　"我朋友开的饭店，我让他给我们做了几个家常菜，放心，都很卫生干净的。"

　　我彻底没话说了，走过他的身边时，被他叫住了——"鹿鹿，等下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