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尽头

　　这颗子弹射进了江锦宸的心脏，因为靠的距离很近，因此子弹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像周凌琼死的时候那样，被一枪贯穿了胸口，带着血的子弹打破了一支玻璃试管。

　　“只有拥有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失去，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又从哪里谈失去呢？”江醒谙谙自语道，这或许是他对自己最大的安慰，他不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开了这一枪…

　　“阿醒…”江锦宸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天真，最单纯的阿醒，现在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憎恶与仇恨，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更是那个罪魁祸首，他重重咳几声，鲜血就不停的从口腔里喷涌出来，每咳嗽一下，都好像有人拿着刀刃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每呼吸一下，都疼得恨不得要立即死去，谢谢，像水流一样从胸口的窟窿处溢了出来，死亡近在咫尺，但他还忍着剧痛说：”我爱你…”

　　江醒从来都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对他的感情，他的心脏也疼到无法呼吸，好像那颗子弹是生生嵌进了他的心脏里一样，他伸出双臂，在江锦宸身子倾倒的前一刻接住了他，让他倒进了自己的怀里，看着鲜血在从江锦宸的伤口处不断涌出，他就伸出手去捂着，好让血流不会流得这么快，但他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鲜血很快就从他的指缝渗了出来，他看着自己怀里这个曾经最爱的人，或许无法欺骗自己的，说是现在仍然没办法不爱的人，在坐着濒死的痛苦挣扎，却没有半句话要说出口，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如果…我的生命还剩下最后一秒，我会选择，在那一刻再次亲吻你…”江锦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力气，再去亲吻阿醒一次，只能尽可能地记住他的脸，但眼前逐渐模糊，渐渐地那张美丽的面庞也从模糊，直至消失…

　　江锦宸没有闭上眼睛，只将死前的最后一点目光，都留给了阿醒，江醒感受不到他微弱的呼吸了，才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于是他低下头，在他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对不起，骗子…可我爱你。你自己一个人先走一会，等我杀了江钰恒，我也会过去陪你的…”

　　驱使着他变成这样的，也许是那20多年前的真相，那种自己最亲爱的人在一瞬间变成仇人的落差，他没法原谅江锦宸的谎言，也没法忘却江钰恒希望他所忘却的事，但或许自己内心深处，最无法原谅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能够循着一点点的踪迹毫没犹豫地查下去，如果自己没有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江锦宸，可是，那样美丽的面庞，又说出这样动人的情话，又怎么让人不相信呢，何况他，在爱人之前，是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至亲，是哥哥啊，但终究到了这样的地步，事情也终于到了没法挽回的局面。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尽管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力气，头晕得周围的世界都像是天旋地转一样，但在对着自己的心脏最后开上一枪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去做，那就是除去这所有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江钰恒。

　　因为昨夜刚生产过，腹中还是有点不适，下身还是针扎一般的疼，勉强下了床，不顾得穿鞋，赤着脚扶着手边一切能扶的东西走，每走一步，那种针扎般的刺痛就会越明显，脚下是踩着冰凉地板带来的阵阵寒意，直冲心脏似的，每挪动一下，都好像是要去了半条命，直至走到门框边，随着一阵钻心的腹痛，身下便忽然湿了一片，顺着双腿一点一点地往下|流，低头往下看看，是一大片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下落着，一滴一滴，滴在了身下的地板上。

　　他忽然想起，小宇刚出生的时候，突然不见了，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疯了一般地要去找孩子，却导致刚缝合好的伤口裂开了，鲜血就顺着足迹蔓延了一路。

　　“可笑的是，小宇的失踪，不过是江锦宸和江钰恒联合起来的骗局…小宇…现在在哪里呢？”

　　“呜啊…呜啊…”这时他忽然听见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啼哭声，心中忽然一紧。

　　“小宇！”他寻着声音走过去，隔壁的房间里，在婴儿床里的小宇正不停地扑棱着手臂哭闹着，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看到小宇一哭，就特别紧张地想要过去哄，现在就算身上没有些什么力气，也想尽快到婴儿床前去，于是将步子迈得大了些，身下的伤口更似被生生扯开那样的疼，脚下的鲜血淋得更多。

　　终于走到婴儿床前，令人觉得神奇的是，在江醒靠近的那一刻，小宇忽然就停止了哭闹，或许是那鲜血中带着信息素的味道将他安抚了。

　　江醒双手扶着撑在婴儿床前，他想伸出手去抱抱小家伙却并不敢，因为怕自己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气而摔着了他。

　　“宝宝…”他看着婴儿床里可爱的小家伙，只能轻轻握了握他柔软的小手，留下两滴泪，只能转身就走。

　　他不知道江钰恒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但曾经听不知道谁无意中提起过，江家的地下室里，也有一间江钰恒的实验室，平时很少有人走近，但莫说是走近，就连江家别墅底下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地下室，都很少有人知晓。

　　“也许，江钰恒就在那里。”

　　他只能硬着头皮碰一碰，毕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能够找得到他，自己拼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如果找不到，而是在找到他之前被他找到，也大不了就是一死。

　　但幸运的是他赌对了，地下室入口处狭长走廊的尽头，果然就是一间实验室，实验室的门紧闭，但并未上锁，并且里面的灯亮着。

　　他轻轻推开门，江钰恒果然在实验室里，但他也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就是江钰恒坐着的一张桌子前的罐装溶液里，浸泡着的，居然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婴儿，就是自己的孩子，是昨天夜里刚出生的，它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可他不是睡着，已经被人浸泡在了福尔马林溶液里。

　　“江钰恒！”

　　在来这里之前，江醒就已经将手中的枪扣动了扳机，于是他迅速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朝着江钰恒的后背开了一枪。

　　江钰恒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闪，他抬头注意到江醒的时候，那颗子弹就已经深深扎进了他的后背。

　　“江醒？！”江锦宸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说着便起身，就好像钻进他背上的那颗子弹，对他而言就是不痛不痒似的。

　　“江钰恒！你这个疯子！你到底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江醒双目泛红，怒瞪着他。

　　但江钰恒却格外从容并且还看得出些骄傲地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成果，“你也看到了，我把它做成了标本，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Omega，也是双A结合的证据，我，江钰恒，研究出了双A结合技术，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

　　“江钰恒！你这个疯子！他昨天夜里才刚出生，他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根本就不配做科学家！你的研究丧失了人伦，违背了理常，你根本就不配被世人所尊奉！简直没有人性，你不配为人！”

　　江钰恒却十分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我凭什么不配做科学家？科学的进步，本来就是要有牺牲。我知道他才刚出生，就算他活着，以后也不过是默默无闻地活下去，但他成为了我的实验品，他会以一个最强大Omega的身份，被送到世界各地展览，我把他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他会在世人的掌上和鲜花中如此不朽地活上千百年，你只看到了眼前的痛苦，却不能为他作更长远的打算，因小失大，反而是得不偿失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均等的，有舍必有得，要想有得，就必须要有舍却，阿醒，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如果你想要继续生活下去，我会选择对你既往不咎，毕竟这些事情，我也犯了那么一些小小的错误，我会帮你忘记这些事情，只要你愿意，你依然可以和阿宸好好生活下去，你说呢？”

　　“阿宸吗？我把他杀了，一枪射中了他的心脏，现在你还觉得这些事情，可以翻篇而过吗？”

　　“哦？杀了？”江钰恒并未觉得有多惊讶，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和愤怒，反而表情显得有些玩味。

　　江醒看他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正常，就问：“你不伤心吗？”

　　“伤心？”江钰恒却嗤笑一声，“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伤心的话，他就会活过来，那我愿意为他伤心几天，人的感情这种东西总是复杂又纷烦，但这并不是个好东西，是人类进化史上的缺陷，那不如就摒弃这些糟粕的东西，不要了。更何况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令我耻辱的存在。”

　　“什么意思？”

　　“他的另一个父亲祈宸，是个Omega，但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性征，却是一个Alpha，当年我听说周凌琼研究双A结合技术，便也开始着手研究，一次我喝醉了酒，祈宸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就爬上了我的床，事后我还挺生气的，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就当py之间打个炮了，然后我本来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了，直到有一天，祈宸打电话告诉我他怀孕了 ，我那个时候有点难以置信，因为一个Alpha，怎么可能会怀孕，而且还是和另一个Alpha，但直到我看到B超单的那一刻,我当时都快疯了，高兴疯了，我以为自己研究的双A结合技术终于可以有进展了，就把他接回了江家，让他好好养胎，直到生下孩子。但孩子出生后，我检测了他的基因，却发现他就是一个普通的S级Alpha，我有些不太相信，觉得双A结合的产物，不可能没有异于常人的特点，后来又做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没有办法，我只能认为是祈宸出了些什么问题，就同样给他做了基因检测，检测结果让我大跌眼镜，原来他本身就是一个Omega，只不过身上携带着的是Alpha的性征而已，这种现象见怪不怪，属于胎儿在母体内基因排列发育紊乱的缺陷，我那个时候都快疯了，觉得他耍了我，我明明不喜欢他，就因为这件事，逼着自己喜欢了他整整十个多月，想想就觉得恶心，所以我就把他关进了地下室，想把他活活饿死，可是把他关进去的第二天，看守的人就跑过来告诉我，说他用铁链自尽了，我本来不想养江锦宸，可是无奈，我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小了，也不想再花心思去找些别的麻烦，索性就养着了。”江钰恒一件一件地说着这些事，就好像讲着某个人的故事那样，没有半点动容。

　　江醒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江钰恒，不是没有人性，而是从来都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关于让Alpha怀孕的设想文章里说，Alpha与Omega在生殖器官上最大的区别，就是Omega拥有可以给胎儿提供生长环境的生殖腔，而Alpha没有，如果让Alpha怀孕，就只能将胚芽放置到腹腔里生长，但腹腔妊娠的过程是特别痛苦的，胎盘会一点一点地扎根进腹腔的大网膜上，随着胎儿的长大，Alpha会出现剧烈的腹痛，胎儿未必能够在腹腔里待到足月， 但祈宸却愿意承受这样的剧痛为你生下孩子，可见他是有多么深爱你，但你却辜负了他的这份爱，将他活活逼死，你根本不配拥有这些爱，你有想象过他在生下孩子，对未来怀着美好憧憬，却被你狠心关进地下室里等死的时候，是有多绝望吗？即便是有了双A结合技术，突破了基因的限制，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选择妊娠呢？就算会有人愿意，那也将会是有极高的死亡率，会导致更多人无辜丧命，到那个时候双A结合技术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项进步的技术，而是落后，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退步，或许我的父亲当年不愿留下研究报告，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你难道真的觉得自己费尽心机研究出来的双A结合，真的会让你流芳千古，而不是遗臭万年吗？”

　　江钰恒似乎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然后是几近癫狂“不可能！不会！双A结合技术怎么会是退步！不会是退步！不会！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配对我做的任何一件事评头论足！没有人有这个资格来评论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没有犯任何错误！我没错！我会是最成功的那一个！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否定我！”

　　“疯？你疯了也没有用，做出的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一报还一报，两条命，抵两条命。”江醒看他这样癫狂的样子，再次扣动了扳机，在他没有防备之下，对着他心脏的位置开了一枪，这一回，他终于像个人一样有了正常的反应，胡言乱语，戛然而止，瞪着眼睛，就斜着身子倒了下去。

　　“我没错…我会被世人顶礼膜拜…我…”挣扎了几下，江钰恒终于停止了呼吸。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江醒已经觉得眼前有些发昏，但他还是扶着实验桌走过去，看了那份沾了太多人鲜血的双A结合技术，上面密密麻麻的黑体字，每一个字上都好似沾着血，但为了防止有人继续盗用，他还是划亮了一只火柴 ，点燃了一盏酒精灯，将那份报告，烧成了灰烬。

　　本来是想对着自己开一枪的，但他忽然觉得，既然江钰恒毁了自己父亲满载心血的实验室，那不如，自己也将他所谓的心血，烧个精光，于是又陆陆续续地燃了其他好几盏酒精灯，然后从药剂架上取下了几瓶易燃易爆的药剂，直接取下了瓶塞全部倒在了酒精灯上，一瞬间火光燎天，明晃晃的火焰像火蛇一样地迅速蔓延开来，但江醒没有选择跑开，他要，和他同归于尽…

　　在灼热滚烫的火焰中，他的身子被烧成了灰烬，或许他身上带着这些秘密，发生过的这些故事，永远都不会有人再知晓……

故事的开头，亦是，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