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窗棂,照到大厅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头。
如今已经是日上三竿。
“唉,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温归云拿着刻刀在玉石上比划了两下,长叹一声“我不过留书出去了几日,竟然连一个人都不见了踪迹,委实是太过分了些。”
那块玉石已经有了一个簪子差不多的雏形,在他的对面,倚着柱子站着一个黑衣抱着剑的男人,听了他这话,丝毫不为所动“阁主,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温归云心情很好的吹了吹玉屑,抬眸看了眼这个新下属“不明白我掺和进去五湖盟的事情吗?”
“嗯。”黑衣男人点了点头“我认为,没必要。”
那个人身长玉立,一身冷肃的黑衣劲装,看着十分冷酷,样子倒是长得十分不错,乌黑的长发,深邃的眼睛和五官,隐隐看去,有一种异域风情的美丽。
可惜就是话太少,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
温归云倒也不在意“是挺没必要的,凡事儿和琉璃甲这玩意儿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事儿,嗯?坐吧,杵在那里干嘛?我又不吃人。”
黑衣男人一愣,然后有些无措的坐了下来“阁主,我不是……”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承影,”温归云到是好说话的很“我了解你的疑问,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所谓阁主用了点手段得到,算得上名不正言不顺。”
“阁主,百晓阁传承几代,从来没有一代是靠血脉延续的,”承影抱着剑道“百晓阁虽然对外说是情报集散地,但是也没有那么单纯。”
“我知道。百晓阁现在是歇下来了,但在这江湖里没点沉厚的底蕴是没能力察觉到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的,”温归云轻描淡写的道“百晓阁的创立是最初的开国皇帝私下里创造的暗杀组织,后来渐渐转为幕后,沉入江湖,也不再以官家身份自居了,但这么多年下来,力量盘根错节,深入江湖庙堂。”
“只认令牌不认人,这就是百晓阁的道理。”温归云落下最后一句,笑了。
少年阁主语调轻慢,颇有自嘲之意“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么,胸无大志,亦无点墨,侥幸得到了这个令牌,上任之后什么都没做呢……唉,实在是有负教诲,有负我爹的教诲啊……”
承影听到这事的时候,冰冷的面孔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唯有嘴角轻轻抽搐。
他想起了那天少年拿着令牌找上门来的情形——
一脸笑容可掬的少年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折扇,如冷月坠空的流光般华丽异常的飞扇在空中飞舞,伴着血色和人们惊慌失措的怒斥声和惨叫声,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少年那天穿了一身颇为华贵的红衣,绣着金色的纹路,鲜血浸染其上,像是给红衣掩上了一层美丽而朦胧的轻纱,而且很有分寸地只清了些百晓阁里面的搅屎棍子,剩下能办实事的人几乎都被留了一条命,提拔了上来。
而他就是作为杀手部的一员被提拔上来的新阁主亲信,因为他第一个执剑加入了少年单方面的屠杀。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拿到令牌,就是阁主。
而且,百晓阁虽说年岁深厚,势力庞大,但是内部也已经腐朽,有这么一个大刀阔斧的新阁主一定会让现在这个已经在残破边缘的百晓阁焕发别样的光彩。
承影当初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他很亲幸当初没站错队,不然……
总坛边上的荒地里的坟头又要另起一茬了。
也不知道这个现在的顶头上司到底是什么来路,杀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利落,武功集各家的招式之长,变幻莫测,还懂医术和机关术。
正这么想着,却听那个自谦地格外令人汗颜的上司开口道“当然,虽然我是比不过我爹的,但是我长这么大,总不会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吧?我要百晓阁帮我做事,我作为回报,让他延续下去,这不是很公平么?你说是吧,承影?”
这个时候能说什么?
老板的话都是对的。
承影默然,只得道“您说的是。”
“那就好,”温归云温和的笑笑“那咱们的好戏也快开场了,这就走着?岳阳派,五湖盟,镜湖,三白山庄,还真的是个好大好大的舞台啊……”
温归云带着承影赶到地方的时候,好戏已经差不多了。
这一世,没了傲睐子的死,赵敬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帮子所谓知情人士,还装的有模有样,连于邱峰那个狗尾巴草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阁主?”承影抱着剑,有些不明白现在是要唱什么戏,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温归云稍作观望就发现了远处亭子上的他爹,啧,这么远能见着什么,而且,这么认真严肃的时刻,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上面喝小酒!
太过分了!
“大家都听到了吧!沈慎!你果然为了琉璃甲对他们下此毒手!”黄鹤的声音传出老远。
温归云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这老头怎么还没死?
“哎哎哎,黄长老!”有人连忙站出来和稀泥“这五湖盟固然有些误会,可你也不必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吧?!”
温归云好奇地挑了挑眉,莫怀空?
还真是个和稀泥的,也罢,这不论是看戏还是唱戏,还是要加点料才够味道嘛!
“哎,你说,我把清风剑派弄得半死不活的几率有多大?”温归云突然好奇开口。
承影先是一愣,随即又想默默望天,他这到底为什么要陪着阁主来蹚这一趟雷啊?阁主夫人呢?
哦,资料显示她在陪着鬼谷的紫煞到处玩……
“百分之一百,阁主。”
“哦……你还真的挺看的起我的。”温归云可有可无地说道,一看台上,顿时兴奋“呀!高盟主出来了!”
承影“……”
“哦?高崇出来了?”一道女声突然插过来,孟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点心,吃得正欢。
原本高深莫测,挥手间可令百万樯橹灰飞烟灭的阁主立刻满面笑脸的迎了过去,像极了客栈外面迎宾的小厮,格外的温顺和谄媚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陪着湘姐姐么?”
“哦,这个么,那个傻小子过去了,我就来找你了。就知道你在这里看戏呢!”孟皎笑开来,瞥了一眼一边抱着剑当石柱子的承影,眨了眨眼,语调轻快地调笑了声“哟~这小哥谁啊?”
温归云斜眼看向承影。
正在一边看戏的承影不知为何突然背后一凉,连忙行礼“夫人。”
“新手下,怎么样,模样正吧?”温归云笑起来,收回了有些危险的眼神,心中暗道这手下上道!
温归云道“身手也不错,来做个牌面。”
“哦,”孟皎显然对此兴致缺缺,她看着高台之上几乎被千夫所指却还在侃侃而谈的高崇,转头问温归云“你是来这里看高崇是怎么死的?”
“算是吧?”温归云耸了耸肩“我是来唱戏的。”
“你唱什么戏啊?”孟皎翻了个白眼,有点嫌弃地道“你会吗?”
“虽然有点难度,但是我会努力的。”温归云握拳立志道,然后立刻本性毕露,贴近了孟皎身边,撒娇道“皎皎啊,结束之后我们去吃一顿好的吧?行不行?行不行?我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仔细算算,我们都有大半辈子没见了,皎皎——”
“好好说话!”孟皎嘴上冷硬,手上动作倒是温柔的很“不就是吃个饭嘛,出息!”
工具人承影一脸麻木的看着平日里对着这他们这群下属拽天拽地的阁主跟只猫一样对着自己媳妇无耻地撒娇,默默地移步亭子下面,这亭子和山对面的另外一处亭子遥遥相对,只是比那处亭子能为靠近和隐秘,是以视线极佳。
承影望了望楼上打闹的身影,一言难尽将视线移到了下面的狗咬狗一嘴毛上面。
只觉得这有时候吧……
还是阴谋诡计适合他。
高台上的上司并不想底下凄凉的单身下属想的那么美妙,温归云也只和孟皎打闹了一会,就收了玩笑地心思,孟皎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来这里,是看高崇死的么?”
温归云站在亭子的边缘处,闻言笑了“你猜呢,皎皎,你可是现在此处最懂我的人了。”
孟皎没有答话,又或许,她好像也不需要回答温归云的玩笑话,她站在温归云身后,看着青年烈烈飞扬的玄衣,叹了口气。
世间众生百相,此间也算得上一处了。
他站在这在这高台之上,俯视而下,看着底下的百相之景——
有人声讨,有人控诉,有人奔波,有人疾呼,有人生死相依,有人落井下石……
人间百态丑恶,似乎都熔铸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可怜了其中的人,至今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只是可悲地沦为背后之人指哪打哪的可悲棋子,碌碌的进行着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罢了。
没有约束的正义就跟迟到的正义,又何尝不是一种邪恶呢?
可话又说回来,只要有人一旦起了局,无论是螳螂,还是黄雀,现下都只能可悲的沦为棋盘上任人操纵的棋子了。
高崇的重剑刷的颇有大将之风,乃是大开大合的正气之道,他轮着重剑,飞向那些向他攻去的弟子,剑应声而断,而弟子却只是受了轻伤罢了。
这个五湖盟颇受争议的盟主,时至今日,在这一条必死的路上,还在坚守着他的正道。
他在只守不攻。
他在负隅顽抗。
他在……以身殉道。
五湖盟的荣耀,已故兄弟的清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了他身上。
这位五湖盟盟主,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收到一个个兄弟死去的消息,筹谋着收回所有的琉璃甲,扶持张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罔顾自己女儿的幸福,执意要将自己的岳阳派名正言顺地交到他的手上,成为那个傻小子安身立命的筹码。
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在一年最重要的五湖盟祭祖仪典上,面对一群所谓武林志士的千夫所指,满身骂名,被那个素昧平生的龙渊阁少阁主针对,被那个昏迷至今的徒弟污蔑,被认作薄情寡义,机关算尽的虚伪之徒,遭到众人的围攻堵截。
举目望去,天色欲晚,尽是死路,不见丝毫生机,这一生到头来,清名,恩义,什么都没有留下,死后还要……
温归云想着,突然道“我没想这样的,皎皎。”
“我知道,”孟皎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我什么都知道,虽然你素日里看似对这些人毫不关心,但是,你心里是有一杆秤的,你若是布局,定然不会这样布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明明知道所有的真相,却仍旧选择相信赵敬那个小人,最后落得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负着骂名,罪恶,然后死去的下场,就跟……当年的容炫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当年对兄弟一切都深信不疑的温如玉,变成了如今的沈慎。
这两个人,何其有幸啊……
温归云看着底下混乱的大战,不忍的闭了闭眼“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能够以身殉道,于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爹娘接了我师兄,应该也已经离开了吧?”
“不离开,也没有关系,”温归云惨笑一声“我少不得上去给他们添点堵,我救不了高崇,但是我可以救他的遗体。傲睐子的死算得上偶然,可以避开,但是高崇去意已决,现下地府的阴差估计都收到消息了,我不得贸然插手死生之事,不过人死如灯灭,那副皮囊,我到还是能保的下来。”
“如此也算尽力,你不必多想。”孟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