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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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归云对自己的脸皮还真没太大切实的评价，和孟皎插科打诨了一番之后，他单手托腮，嘴角微微含着一丝微笑，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影像中的爹娘。

——“柴房，柴房也行！我们旅途劳顿，但求有个过夜的地方。”

——“哎呦！这不是周兄么？！”

孟皎单手捂脸，做了个和影像中的周子舒一样无力的表情，温归云却是笑出了声，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端着酒壶饮了一口，眼神就跟黏在那影像上出不来了一样。

温客行穿着一身青衣，挥斥方遒，意气激昂，摇着一柄烫金白折扇，一双眼睛在看向周子舒时亮得惊人，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小孩看见了可以带他回家的大人，一个羁旅他乡的游子偶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一个被困在绝望和阴暗地方的遍体鳞伤的小兽找到了那一抹灿烂的，只属于他的亮光……

就连周子舒抬头看他的那个烦躁的眼神都能让他欣喜“什么柴房？哪有让我们周兄睡柴房的道理？”他笑了笑“掌柜的！还不把少爷的天字一号房打扫一下，让给这位美……”

周子舒惊疑不定又生无可恋地抬首看他，温客行立刻识相地改口“这位壮士！”

周子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这只遭了瘟德花孔雀气出一肚子气，本以为离开了天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久违的自由，从此浪迹天涯，江湖任行，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人，还摊上这么些事，简直是他奶奶的倒了八辈子霉！

“喂！你这眼神和动作是怎么回事？你陷进去了？”孟皎十分煞风景地开口“夜深露重，你还睡不睡了？”

温归云放下了手，有些不悦地看过去“嘿——你这丫头，我看看我爹娘怎么了？”

“我的玉盆到时间了，你差不多得了！”孟皎毫不客气地把那个玉盆往万能的包袱里一揣“以后再看吧啊！”

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温归云只得收拾了个地方躺下，夜空圆月如许，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哎，孟皎。”

这人甚少用这种语气喊她的名字，孟皎转过头“怎么了？”

温归云道“你觉得，以德报怨，这件事情，对不对？”

“那我怎么知道？你问我这事啊，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有人惹了姑奶奶我，我就……”

“你当如何？”

孟皎冷笑了一声，随即状似玩笑地开口“我就把他丢进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出，日夜受烈火煎熬炽烤……怎么样？”

温归云也笑笑“那确实是挺狠的。”

“那么你呢？”孟皎反问。

“我啊？我么……选择上大抵和你差不多，连圣人都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自认为还没到圣人的境界，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温归云伸出手，拦住了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十分闲适地道“江湖人嘛，江湖规矩，挑不平事，行止随心，来去潇洒。”

“所以你跟我唠这些干嘛？前情提要就免了吧……”孟皎翻了个身又转了回去，闭着眼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全力配合，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你不必这么客气。”

——“我要……清天下。”

月光下，少年淡淡道，如一缕轻风掠过人间，好想它只是路过的一样。

要是有个外人在场，估计都要笑出声来，清天下？！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当年孔圣人也曾发下此等宏愿，最终归乡著书；陶潜少年意气，最后采菊东篱；诗仙一腔豪情，放鹿青崖……他一届江湖客，竟还敢妄谈天下？！

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可是孟皎听了这话，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都吝啬于一个震惊的起身和一句打击的话，唯一的反应无非是睁开了闭上的双眼，又闭了回去，她轻声笑了笑“那你就去做。”

你觉得你做得到，你就去做。

你觉得你这么做值得，你就去做。

不用顾及世人目光，不必在意俗尘拘束，我的少年，自然应该有这种将天下一切不放在眼中的气魄。

温归云侧头，看向少女侧身而卧的背影，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压抑已久的激动喜悦和暴戾，百味陈杂，直冲天灵盖而来。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我说，我要去清天下。”

“我说了，你去做，我跟着。”孟皎也这么回他“听不懂话吗？”

“我做什么你都陪我？”温归云问“哪怕我要去夺琉璃甲？”

“哪怕我要去搅乱这一池子脏水——”

“我要让赵敬身败名裂，我要让毒蝎那些龌蹉的药人付之一炬！”

“我要让那扇脏污不堪的所谓天窗支离破碎，我要让那个妄图染指天下玩弄苍生的卑鄙小人愿望落空，皇图霸业皆成黄土……”

“我要让江湖、庙堂、乃至这天下一切因为琉璃甲而产生贪欲的人都自食恶果不得善终；”

“我要让这不属于人间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全都滚回他们的十八层地狱去！”

温归云突然站起来，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趋近癫狂，话毕，他朗声大笑起来，似是极尽快活。

他背对着月光，阴影打下，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宛如厉鬼，眼角眉梢都透着讥讽和寒意“你也陪我？”

孟皎听了他这话，无奈的坐起身转回头来，这觉是睡不了，秉月夜谈吧。

这小屁孩倒是比他的父亲洒脱的多，不管不顾地就打开话匣子把他要做的都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哦，也不是不管不顾，之前他猜中了她的心思，倒是一个知己。

或许是因为这次她也误打误撞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就直接拉她入伙了？这发的什么疯？

算准了她孤苦无依不会到处乱说吗？！

“我也陪你，行了吧？”孟皎无奈道“不管你是要上天入地，还是杀人放火，我都陪你，成不成？在这个姑奶奶两眼一抹黑，抓了瞎的世界，除了你，我还能跟着谁？再说我帮你，你自然也会对我的事情尽心竭力，我又不亏。”

“都说了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干嘛？急着踹我下水你自己潇洒去啊？姑奶奶我可不干！”

“你陪我……你陪我……哈哈哈哈哈……”温归云看着月下因为睡不成觉而微微有些烦躁的少女，突然又笑了起来“你陪我啊……”

“你发什么神经？”孟皎皱眉看他“找个人陪你很难吗？”

岂止很难，简直太难了……温归云笑着想，在这个时代，不，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一个像你这个傻丫头，乐的往这个烂摊子里钻？

他们大多往往无利不起早，谁会想着付这么大的代价，费这么多心血，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间正道？

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