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方的青年应声上前，他半躬下身，头微微向长者靠近。

　　“带九江出来。”

　　暮江直起身，先看了眼白石，但看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就微垂着头踱步离去。

　　满院站着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他敲了一声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院子里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看到暮江进去没一会儿后就把那只小狐狸给抱了出来，后面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少女。

　　待到暮江走到族长身后站定，那少女也走到了白石身后，只是还一直往这边看，漂亮的眼尾泛着红还带着些微微的湿意。

　　身后传来几声衣料被划的沙沙声，是小狐狸在暮江怀里挣扎胡乱蹬踹的结果。

　　族长睁开眼睛，没瞧后边的两个儿子，而是一直盯着白石身后的小丫头。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九江，这次暮江带你出来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其它的，都由本君做主。”

　　说完后，他就起身走了。暮江稍落后了两步，看了眼那丫头后才走。

　　看着一群人就这么消失不见，阿瞳抑制不住的问出来，她的声音听着有些哽咽，又带着主人的强忍，“师父，他们把九江接回去了，我还能见到它吗？”

　　白石拉过一直躲在自己后面的阿瞳，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白石矮下身，盯着阿瞳黑漆发亮的眼睛。

　　“九江他只是回家去了，阿瞳自然还能再见它，能长长久久的见到它。”

　　小丫头有些委屈，心里满是不舍，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接着猛地栽进老头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在老头胸前拱呀拱。

　　她跟九江生活的有些久了，一些小习惯也都学了来。

　　老头愣在原地，这样子的阿瞳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不曾有的。前世的她那么骄纵，总是爱跟自己呛声，今生的她虽然没有那么多小性子了，不过也只敢在心里抱怨抱怨，从来没有对自己寻求安慰过。

　　老头高抬着的手慢慢覆在了阿瞳肩背上，给她此刻最需要的安慰。

　　不论是前世今生，她都还是自己那个总爱调皮捣蛋的徒弟。

　　老头移开目光看向一边站着的东奈，对方接触到了他的眼神，垂下眼角走到了一旁。

　　老头推开阿瞳，擦去她两腮上坠着的泪珠，说：“阿瞳听话，乖乖坐着。”

　　他接着说道：“阿瞳，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阿瞳带着哭音，断断续续的答道：“我，我不知道，但那，那些说书的先，先生们都说有。”

　　白石笑了笑，“阿瞳，师父告诉你，你上辈子也是我徒弟。”

　　阿瞳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此时她是怀疑自己的耳朵的，但看老头又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虽然老头时常会同自己以及这山上的小精怪们开玩笑，但现在似乎又有些不同寻常。

　　刚刚山上来了一群陌生的人把九江给带走了，老头说那是九江的族人。阿瞳是信的，但现在老头又很奇怪，突然与自己说这些话。

　　阿瞳虽然不聪明，感知慢，但她仍然觉得此刻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阿瞳咽了咽嗓子，她的目光越过老头看向他身后的东奈，那往常总是喜欢逗自己，爱拿把扇子敲自己脑袋的神君此刻在躲着自己的视线。

　　阿瞳很笨，她修炼心法不得要领，御空飞行总是摇摇晃晃，就连感知人心也是半知不觉。

　　她后退两步，盯着眼前人。

　　“师父……是要告诉我有关我的前世吗？”

　　老头不答反问：“你不想知道吗？”

　　阿瞳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或许在以前的她听到这句问话，十有八九会迫不及待的点头。想知道呀，为什么不想？有机会知道自己的前世，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呀，对自己的那点好奇好像一下就能弥补了大半。

　　但现在阿瞳在老头的问题下低下了头，直觉告诉她，这可能会完完全全的改变她今后的生活。

　　阿瞳在几秒的沉默后问道：“师父您想要我知道吗？您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不是每次喊自己吃饭时轻快的声音，也不是犯错后带着可怜的声音，更不是一声声欢喜的呼喊。

　　老头沉默了，这次是良久的沉默。

　　阿瞳等了好久，但也没等来老头的回答，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就独自一人回屋去了。

　　原地上只剩下老头一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他身前，只余空气。

　　老头想了很多，在想到底自己想不想让阿瞳去知道那些事。可是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非曲折，弯弯绕绕，总有利弊，前瞻后顾，他实在是寻不到源头，解不开，任它一团乱麻的缠在心上。

　　想不明白，所以就打断把选择的决定权交到阿瞳手里。可是，这是否又太过残忍，在她还什么都不清楚，不明白的情况下逼迫她做出选择。

　　老头的心猛地一疼，就如同一百多年前那样亲眼看着一条活生生的命像祭祀品一样被陪葬，最后一同埋于苦闷的、深不可测的、暗无天日的大海深处。她那么爱漂亮，火红的眸子像只高贵的凤凰神鸟，怎么能陨落在一个丑陋的小土堆了。

　　太意想不到了，简直让人不忍。

　　美丽的、高贵的、圣洁的事物仿佛就该永立于云端，永远骄傲肆意，而不是落于尘土，身上的光芒逐渐消失殆尽。

　　不应该的……

　　肩上搭上来一只手，老头知道是东奈，他轻声说：“无碍。”

　　可又怎么可能会无碍。

　　心里无法言说的苦闷不能宣之于口，在舌尖游转了几圈后最终只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无碍”。

　　“一会去准备下吧。”

　　他没有直说要为什么做准备，又要准备些什么，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总该来的。

　　老头想起他在小丫头今生第一次见她时，乱糟糟的发丝，黝黑发亮的眼睛。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看到那双黑眼睛时，那一刹那是失望的。

　　他在失望……

　　失望什么呢？

　　老头的身子狠狠的抖动起来。

　　或许冥冥之中，这一天都注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