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亮着惨白的灯,手机响着嘈杂的视频声,单薄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无神的双眼盯着电视柜上的照片,照片中,他憨厚带点忧郁,脸上写满善良与可怜。
如果他还在,或许正悠闲地喝着果汁,吃着辣条,躺沙发上玩手机,自己趴他背上,和他一起看青春校园肥皂剧。
哒,杯子碰触茶几,母亲端来水,打断它的想象。
“不用忙,你也坐。”
坐沙发上,捧着那杯水,恶魔兽陶醉在这温暖中。虽然它是假扮儿子的模样,母亲仍把它痴痴凝视。
“你这回一走,是自首还是跑?”
端起水杯微微抿一口,恶魔兽毫不犹豫回答。
“我杀了警察,必须伏法。”
虽然和警察对抗不可避免,但他们和我无冤无仇,白白杀了他们有违道义。
“但是。”
杯中的水倒映出猩红的双眼。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你把那几个学生都杀了,还想做啥?”
听语气,母亲并非指责,只是好奇,恶魔兽也不加隐瞒。
“杀了那几个畜牲还不够,我要散布仇恨,我用他们的魂解析了人类的精神,打算造一种精神病毒,让被欺压的人去复仇。”
踏上血路,无法回头,母亲无奈一笑。
“你要害死多少人,我不想管,但你那样能得到啥?”
“我只是发泄。”
不管它如何回答,母亲都认真倾听。
“毕竟我是靠怨念进化的,这里头既有我的怨念,也有泽浩的。”
是吗!哈,母亲的笑容扭曲了。
“我以为他善良,对人宽容,是我不懂他,他有心里话从不说,有委屈只能憋着。”
以为孩子乖巧懂事,就会健康成长,我这当妈的好天真。
“怪我,我没保护好泽浩,我是个教师,总是照顾别人家娃,把自己娃扔到一边。”
呵,母亲脸颊颤抖着,恶魔兽看得出,她有多撕心裂肺。
“我后悔当了教师,我恨我的工作,甚至恨我的学生,但我最恨我自己。”
两手捂住脸,开始呜咽。
“随你便吧,想杀多少杀多少,把全国中学生杀光都行,妈没权管你。”
失去挚爱,母亲够痛苦了,而我的作为又加重她的负罪感,没办法,这是我和他受的诅咒。为了他,我堕落成魔!
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学校操场,当时还没上课,男生们就先打会儿篮球,尚未进化的恶魔兽就在国旗旗杆上看着。进化前它是个圆滚滚的蝙蝠,大小就和篮球一样。
看球时,那个男孩映入眼帘,乍一看,就发现他弱不禁风,没有打球的架势,却望着打球的场景,渴望融入其中。
留意到他在观看,打球的人就面露厌烦,嘀咕道:
“他也想来?真晦气。”
“给他个颜色,叫他死了心。”
于是有人接过球,坏笑着冲他喊:
“张泽浩,过来耍么!”
那人是体委,第二个被害人,受他邀请,男孩犹豫要不要去,对方就不耐烦。
“来么,看球。”
话音未落,球飞出去,砸在张泽浩脸上,好多人都笑起来。
哎呀呀,这故意整人么,小恶魔兽也鄙视那人。
挨了一球,张泽浩流了鼻血,恶狠狠盯着那些人,转身要走,体委又叨叨:
“把球扔过来么,没礼貌!”
“就是就是,接不住球还生气,球用。”
接茬的这货是班长,第一受害人。
集体霸凌啊,人类也这么恶心,小恶魔兽想起自己,独来独往的它见一群灰毛直立的长耳朵狗在踢球,也想去凑热闹,对方也假装答应接纳它,等一靠近却把它当球踢。
“你这球更有弹性啊!”
玩弄自己时还不忘侮辱,自己没力气反抗,只能任人欺凌。
糟糕的回忆让它不由自主关注那孩子,张泽浩,看样子跟他能聊得来。小恶魔兽索性飞过去跟踪他。课间,男孩没和同学玩,把周遭当多余的背景板,只孤零零看窗外,就看到那坨黑球和它那黄灿灿的眼睛。
对视的刹那间,男孩打个哆嗦,而肉球露出善意的笑,笑起来很是狰狞。
“你好,小帅哥,你好像很寂寞啊。”
仔细观察这坨肉球,见它上身套着墨蓝色皮套,额头上有个骷髅图案,头顶有双飘逸的触须,还有一大一小两双蝙蝠翅膀,皮套下是灰色的皮肤,身后长满黑毛,圆圆的身子下方是血红色的脚爪,好个暗黑风。
有谁和自己搭话,不管是不是人类,都是一种恩赐,男孩对此感到欣慰。
“我刚转过来,都不认识。”
“巧,我也来不久,咱俩就聊聊吧。”
从那以后,张泽浩就有同伴了,一有空就和它聊天。
“我是外县来的,我爸被调到市上,我们一家也跟过来,可这里的学生不喜欢我。”
“你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吧?”
县与县之间口音也会千差万别,张泽浩张嘴普通话,显得与众不同。
“有这原因吧,但我之前也没朋友,我不爱说话,人瘦没劲,他们总看不起我。”
体质、性格都没优势,不受欢迎正常,人类也是势利的,除此之外还有外貌,在街上走时,小恶魔兽就招来指点。
“那娃口味好怪。”
“是啊,不会寻个好看些的数码兽?”
路人的长舌让小恶魔兽龇牙咧嘴,张泽浩看它的眼神充满同情。
因为同病相怜而有了伙伴,学校生活再糟糕也有处倾诉。
这天放学时,张泽浩额头红肿、眼眶红润,见到小恶魔兽,他泪眼汪汪倾诉:
“我被冤枉了!”
不光是冤枉吧,看他额头的伤,小恶魔兽咬牙切齿。
“怎么了?”
刚才上自习,进教室时,后面几个男生打闹,撞了张泽浩,顺带撞了一个女生的桌子,桌上的手机摔下来,那女生当场骂道:
“眼瞎了!”
拿起手机一看屏碎了,又拦住张泽浩。
“给我赔!”
“后面挤,我不是故意的。”
看热闹还不够,班长和两个班委来“调解”,班长先摆出笑脸安慰那女生:
“算了,不是故意的,叫他道个歉算了。”
然后拍拍张泽浩的肩。
“人家姑娘手机坏了,你道个歉。”
装啥和事佬,那女生好看,受男生欢迎,你是来给她表现的吧?
“后面谁推我。”
还嘴硬啊,体委和第三受害者劳委拽住张泽浩的左右胳膊,把他腰往下按。
“外地的嚣张啥,不叫你赔钱够意思了。”
这两掺和还不够,边上又有人多嘴。
“人家大人是双职工,吃商品粮,咋好意思道歉。”
你这富二代是在嫉妒吧?张泽浩瞪了他一眼,那位正是火锅店的少爷,第四受害人,他这臭嘴一张,劳委也破口一句:
“不管你是吃啥的,都要讲道理,道歉!”
“对,你妈你爸是为人民服务的,你就必须听我们人民群众的话!”
一通狗屁放完后,火锅店少爷扯住张泽浩的头发,把他的头压在桌面上。
班干部和富二代作威作福,没人敢阻止,好心的求个情,但不被理会。
看一帮舔狗这么卖力,那女生也消了气,玩她的去了。
“一群畜牲!”
唯一的朋友受这委屈,小恶魔兽火了,比自己被当球踢还生气。
“怎么办,忍气吞声?”
搁平时也许是这样,可现在不行,会对不起小恶魔兽。
“我给老师说算了。”
“这是个办法,但不够,你们人类不是有父母吗,先告诉他们,再让他们给老师、给学校施压。”
嗯…有道理,好多学生不在父母跟前,才常被欺负。思考时又听小恶魔兽鼓励:
“你要学会张嘴,痛了就喊,喊了才有人帮你。”
被这句戳到痛点,张泽浩低下头,手捏着衣摆,看这可怜样,小恶魔兽也眼眶湿热。
正巧,张老师路过,看看他俩,好奇怎么回事。
次日一早,班主任查班,张老师板着脸进教室,重重拍下两桌,让全体肃静,然后一一点名,叫了班长、体委、劳委、火锅少爷和手机女孩:
“你几个跟我来一下!”
来的地方是教务处,几个学生慌了。他们一进去,校长就大喝一声:
“张泽浩头咋烂了,给我说清!”
在领导铁面之下,几人挨个回答,把自己做了啥都招了,然后教务主任又骂:
“你这一伙子不欺负人是能死?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货!”
这一骂,班长把头一缩,体委满脸涨红,劳委和火锅少爷面目呆滞,没犯啥错的手机女生直接哭了,之后张老师又批评教育:
“刚主任说的都记住,谁都是他妈他爸生的,没人比谁高一等,你几个也不坏,别学网上那些歪风邪气,等出了事,进监狱可别怪我没教育。”
记过、写检讨,按程序走一遍,处分那几人后,张老师又叫张泽浩来楼道面谈。
“对不起,我没把学生管好。”
班主任给自己道歉!张泽浩咽口唾沫,两眼盯着老师看不停,老师的眼神真诚中透露愧疚,看着很有责任心,让人觉得可靠。
“我跟校长、主任教育那几个了,以后你不用怕,我保护你。”
保护我!这一刻,心跳砰砰。
哟,这老师人不错,楼道天花板上,小恶魔兽倒立着窥视。
话语温柔又有安全感,张泽浩听了忍不住抽泣,泪水落下,被老师擦掉。
“男子汉坚强些,另外,你也别恨他们,你们这年纪都会犯错,把捣蛋鬼领上正路,正是我们的工作,你们可以监督。”
你们?藏了个寂寞,小恶魔兽只好露面。
“你几时发现我的?”
“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了。”
面对小恶魔兽阴森的外表,张老师也是微笑以待。
“你是张泽浩唯一的朋友,对你,我也是时常关注。”
老师观察力好强,对我也很关心,张泽浩脸红起来。
对自己这朋友,老师也不忘叮嘱:
“泽浩性格孤僻,你要帮他变开朗,既然选择他,就要叫他幸福。”
“呃…没问题!”
好像身负重担啊,虽然听上去麻烦,但小恶魔兽表情上写着乐意。
它是我的数码兽,有它我才能幸福!
是时候带它回家见大人了,毕竟是儿子唯一的朋友,父母对小恶魔兽也不嫌弃。
他家有丰盛的饭菜、可口的零食,还有柔软的床与沙发,相比漂泊不定、无依无靠的流浪生活,张泽浩的家就是安乐窝!躺在沙发上享受暖气,小恶魔兽吃零食吃得噎住。
有数码兽陪自己,日子过得热热闹闹,不怕被同学孤立,不担心有苦不能言,张泽浩也乐得睡不着觉,看看枕边的小恶魔兽,他不禁感慨:有它在,同学死光都行。
不幸的是,悲剧的元凶来了,海豹龙兽,名字源于海豹突击队,本身是龙人,与海豹无关。
中午体育课,一如既往,张泽浩和小恶魔兽在操场一隅闲聊,像大陆外的离岛。
“我刚听说,我班主任几天后过生日,不知道送啥礼物。”
看着那几个班委,张泽浩怒目圆睁。
“他几个和老师关系更好,经常给老师帮忙,还一起去食堂吃饭,要送不少好礼吧?”
这是嫉妒啊,小恶魔兽笑道:
“你不服的话,也放放血,送个值钱的。”
“我又没零花钱,买礼物还得跟我妈要。”
唉,比不过就是比不过,烦恼之际,听小恶魔兽竖着毛大叫:
“有数码兽!”
张望一番,见一个龙人数码兽翻墙进操场,并往这边靠近。那个龙人体表覆盖金属,身着墨绿色套装,背上装着两把刀,右眼戴着探测器,发出红外线,锁定小恶魔兽的额头。
直觉告诉自己,那是个捕食者,小恶魔兽正是猎物,自己绝不允许朋友成为猎物!
“快跑!”
抱起小恶魔兽,张泽浩瘦弱的身体奋力奔跑,海豹龙兽慢悠悠去追,手里还拿一把匕首。
咦,那数码兽干啥?同学们大都懵了,有几个冷静的去办公室找老师,几个班委冷眼旁观。
逃跑中,张泽浩在心里呼唤:老师救我,救我!你说过要保护我,你人呢?
人呢?人正在教育局,在会议室听讲座,标题是《学生心理健康与素质教育》。一边听讲,一边结合张泽浩的例子思考,构思以后该如何关心那孩子。
追杀到了教学楼楼道,张泽浩已气喘吁吁,上楼梯时就更慢,海豹龙兽轻轻松松追到三米以内,眼睛的红外线再次锁定小恶魔兽,手里的匕首投掷出去。
时间冻结了,这一刻没有恐惧,也没有犹豫,几天的相处如过电影般在彼此脑海中浮现,再泡沫一样啪啪破碎。
我会死吗?他和它都做了准备,但这次他要保护它,这是朋友的本能,是男孩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
“泽浩!”
刀尖没有刺入自己头颅,而是刺入他的后背,抓住飞刀命中前的时差,他把它压在身下,弯下的腰再也没挺起。
接着网监来了,加鲁哥兽的子弹爆了凶手的头,数据弥漫整个楼道,再接着老师来了,他们害怕,现在才来,来确认男孩有没有呼吸,叫救护车,白费些功夫。
人类的尸体不会立刻分解,但之前温暖的怀抱慢慢变冷,他被抬走的时候,它趴在他胸口,目不转睛注视他的脸,悄然间,两颗水滴落在他脸上,下雪了,雪花融化后,顺着它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