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陆修文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他之前已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后只看了段凌一眼，叫了一声“师弟”，就又睡了过去。

段凌忙将正在院中赏雪的魏神医叫了过来，要他给陆修文把脉。魏神医满脸不耐，随意探了探他的脉息。

魏神医说过多少遍了，他这病没什么好治的，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若是一直醒不过来，那就是……

段凌瞥他一眼，那眼神比屋外飞扬的大雪还要冷上几分。魏神医便说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

魏神医他既然醒过一次，病情就是有所好转了，迟早还会再醒过来的，慢慢等吧。

段凌这才松了口气，仍旧在床边守着。

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白布，若非魏神医医术高明，又取了上好的金创药给他用，这双手恐怕早就废了。

那一日，他拼上一身内力，靠着一双肉掌，总算把地面的石砖击碎了。进到密室后，里面的景象叫他毕生难忘—狭窄的石室内流了满地鲜血，血腥味浓得刺鼻，杜枫仰面躺在地上，喉咙处一道长长的割痕，显然已经断气了，仅剩的那只眼睛却睁得极大，死不瞑目；陆修文则一动不动地倒在旁边，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一袭黑衣被染成了暗红色，却瞧不出是死是活。

段凌的心跳停了一瞬，竟不敢上前去探他的鼻息。

还是魏神医进来瞧了瞧，喊了一声

魏神医这密室有古怪，快把人抱出去。

段凌才回过神来，连忙将陆修文抱了起来，碰触到那人温热的身体，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他的心才落回原处。

魏神医还算好心，见陆修文伤成这样，倒没有赶他们离开，反而让出了客房来，又是金针止血，又是开方抓药，费了不少名贵的药材，方保住陆修文的一条命。段凌自是连连道谢。魏神医也不客气，摆摆手

魏神医我是看那姓陆的小子顺眼，方才救他性命的，可不是瞧了你的面子，不必谢我了。

随后柳逸又将杜枫的尸首从密室里弄了出来，魏神医察看一番后。

魏神医怪了，这人是先中了剧毒，然后才被人一刀割断喉咙的。

段凌密室里藏有毒药？

魏神医当然没有。密室的门一开，我闻着那味道就觉得不对劲，想必是姓陆的小子搞的鬼。嗯，他倒是有本事。

当时密室里只有陆修文和杜枫两人，杜枫当然不会自己抹脖子寻死，那杀了他的人，必然就是陆修文了。

但奄奄一息的陆修文是如何打败武功高强的杜枫的？魏神医跟柳逸两人讨论了半天，也猜不透其中内情。

段凌可没工夫去猜这个，他只在床边等着陆修文醒来。

陆修文伤得极重，身上那些鞭痕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肩上的那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都被搅烂了，像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见多识广如魏神医，给他包扎伤口时也直抽冷气，说寻常人伤成这样，早疼得昏死过去了，哪里还能举刀杀人？只是他这么一受伤，本就病弱的身体自是雪上加霜，激得体内的毒提早发作，真正是药石罔效了。照魏神医的说法，他甚至很可能一睡不醒……

如今陆修文终于醒了，对段凌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几天前那场恶战，他受的伤也不轻，又在床边守了几夜，实在困倦至极，不知不觉地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时，他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缠着布条的双手。屋里的蜡烛未熄，段凌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熟悉的俊颜，脸色虽然苍白，但乌黑的眼眸如寒星一般，微微含着笑意。

段凌陆修文……

陆修文师弟。

陆修文盯着他那双手。

陆修文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他为了救陆修文出来，一双手险些废掉的事，段凌自然不会说出来，只含糊着。

段凌一点小伤而已。你才刚睡醒，要不要喝点水，或是吃点东西？还是……我这就去找魏前辈过来瞧瞧？

陆修文看一眼窗外的天色。

陆修文三更半夜的，何必去吵醒别人？

段凌可是你的身体……

陆修文我的身体好得很，就是有些渴了。

段凌忙去桌边倒了杯水，因双手不太灵便，他格外地小心翼翼。陆修文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陆修文离天亮还早得很，师弟你也去休息吧。

段凌我白天才睡过，现在不觉得困，正好留下来陪你。

陆修文也不勉强他，他环顾四周。

陆修文这里是魏前辈家？

段凌嗯，你伤得太重，不宜来回折腾，魏前辈便借了客房给我们，又尽心竭力医治你的伤，什么好药材都用上了，连诊金也没有收。

陆修文我的病……魏前辈怎么说？

段凌他说……他已经拟好了几个方子，只要好好调养，你的身体总会好转起来的。

他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叫人瞧不出一点端倪。陆修文“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陆修文你那天受的伤，魏前辈也都治过了？

段凌当然。

陆修文便点点头，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段凌一遍。他看得太过专注，段凌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咳嗽一声。

段凌你看什么？

陆修文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肩上的伤太重，只有一只手能动，这时便伸出那只手来，轻轻碰了碰段凌的脸颊，目光如水一般。

陆修文还好，师弟你平安无事。

段凌面上一热，不由得别开脸去。

陆修文微微怅然，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去。

段凌却转过头来。

段凌这回若非你出手杀了杜枫，我恐怕已死在他的剑下了，算是你救了我一命。

陆修文眨眨眼睛。

陆修文怎么？师弟是要报恩吗？

他边说边掀开被子，给段凌腾出地方来。

段凌别胡闹！

段凌忙扑上去把被子盖好了，斥道。

段凌你身上有伤，着凉了怎么办？

陆修文乐不可支。

陆修文杜枫同我有仇，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段凌没有出声，只低头将被角严严实实地压好。

段凌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吧。

陆修文说了这么多话，确实觉得累了，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段凌却没睡，他静静地在床边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