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再多喝一口吧。”宸妃用汤匙舀了递到冯尧嘴边，但冯尧摆了摆手，自顾自靠着软枕躺下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多喝一口。
“靖王和王妃今夜在宫中小住，”宸妃道：“陛下明日可要召见他们？”
冯尧叹了口气，“朕这副模样，还能见得了谁？不过是，有今日没明日的，苟且偷生罢了。”
昏黄烛光，不惑之年的皇帝与豆蔻年华的宠妃在天乾宫内，四下避退了旁人。冯尧自顾自的哀叹让宸妃心疼，但她年纪尚小，不知该怎么像德妃一般说出一些漂亮、天衣无缝的话来哄皇帝开心。
宸妃出身高贵，与上官红燕是同族的官女，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经历的都是世间最美好的事，尚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没有品尝过忧愁病痛。面对冯尧的这几句话，她心里一阵钝痛，想告诉他会长命百岁，却又明知他的身子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宸妃消化不掉这样哀痛的情绪，只能靠眼泪来宣泄，嫁到皇宫中的这半年，她几乎将自己十年前从未流过的眼泪都流干了。
冯尧看着眼前这个扭过脸抽泣、却不敢发出声音的小女孩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同为政治权利的牺牲品，谁又能比谁更加可怜呢？
“辰儿，别哭了。”冯尧对她伸出手。
上官星辰抱住冯尧，哭花的脸埋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道：“今年生辰陛下答应过辰儿的，要好好活，辰儿也在努力的为陛下寻求治病的良药，陛下不是说要陪辰儿去看最美的星辰花海吗？您怎么能够舍下辰儿离去？”
冯尧轻抚着上官星辰的后背，顺应道：“朕错了，不该惹辰儿伤心的，朕自我检讨，一定会好好活，一直陪着辰儿。”
上官星辰直起身，她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上官家的女儿，也是现在帮助皇后协理六宫的宠妃，冯尧让她学习管理六宫的事，她就要好好学，而一个妃子时刻要注意自己的仪态，刚才的样子，实在有辱上官家的威严。
上官星辰用手帕擦了擦脸，手落下去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除了哭红的眼眶无法遮掩，已经和白日里回退帝释天的神情一般无二。其转变之快让帝释天都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孩能做到的事。
冯尧拿了药碗一口喝完，张口含住上官星辰递来的一颗蜜饯在嘴里去苦味。
上官星辰又和冯尧说了些体己话，这才转身离去了。
帝释天趁换班的侍卫不注意，悄声出现在了冯尧面前。
“臣靖王帝释天，参见陛下。”
“小天啊，”冯尧淡淡道，他对帝释天突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听说你新纳了一个王妃，怎么样？和那个在大火中失踪的流羽翎，长得一样吗？”
帝释天眼眸一紧，“您都知道？”
“这病只能困住朕的身体，可困不住朕的心，朕的眼睛、手、腿，都在外面。”冯尧笑道：“王妃的病情我也听说了，你可去南楚国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解药，她这番模样，像是中了什么蛊毒。”
“噬心蛊，”帝释天道，“臣无能，只查出了名字，却不知是何人制作的它。”
冯尧沉吟片刻，“我曾经听先皇提起过，说是在征战南楚的时候，此蛊最先由一名制香的小贩带出，他用在了对家身上，想借此来抢夺生意，而噬心蛊也因其后劲凶猛为人所知，你要去找的话，可以先去南楚的云香阁看看。”
“臣，叩谢陛下。”
冯尧起身下床，丝毫不见方才卧床的病态，他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情形，站在外面的侍卫忠心耿耿，神情肃穆的仿若黑暗中的雕像。
“你此去南楚，国内势必会有一番动荡。”
“久守北燕，藏在水中的蛭虫更加不肯露面，若是能借此番机会让他们露出真面目，倒也能尽早平息内乱。”
冯尧双手负在身后，幽深的眼眸中映着烛火，帝释天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正如他猜不透冯尧为什么要假病欺瞒深爱他的上官星辰。
即便是为了让上官红燕放松警惕，可毒吴钩的药效副作用极大，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是行军打仗的禁忌，帝释天绝不会做。可也正因为这样，才是皇帝与臣子的区别。
自古以来，君王之心最不可测。
帝释天无心争权谋位，只想尽自己臣子的本分，护住北燕、护住君王，能够和流羽翎在这乱世白首偕老。
“小天啊。”冯尧看着帝释天道：“你的脾性和我的父皇真的很像，父皇他这一生都牵挂着你的小姑，而你又……”
说到这里，冯尧忽然抿嘴不言，过了良久才缓缓道：“过几日我会以安抚军心的理由让你去北燕边境，之后的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
“臣，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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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武德殿后，流羽翎却找不到了。
帝释天心里猛的咯噔一下，一阵风似的推门冲了出去，抓住在门口的侍卫厉声质问道：
“王妃呢？她去哪儿了！”
侍卫被帝释天凌厉的目光吓得够呛，白日里见到得靖王殿下温文尔雅，如玉一般，眼下却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粉身碎骨。
“王，王妃她……”侍卫咽了口唾沫，“她说醒来看不到您，就出去说找……”
“去哪个方向了？”
“王妃出门往左拐了，也不让我们跟着……”
“废物！还不赶紧给我去找！”
得了自由的侍卫赶忙出去找人了。
武德殿出门向左，通往三个方向，一个是太子居住的东宫，一个是太后居住的启祥宫，还有就是宸妃的沉水轩。
侍卫们分别去了这三处，帝释天便往右去找。
流羽翎不识皇宫，应该走不远。
此时 东宫
冯栾看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流羽翎，晃了晃手中的宣纸。“都在这里了？”
流羽翎点了点头。
冯栾哑笑道：“我让你去偷虎符，结果你画了一个出来。帝释天在王府何时睡何时醒，吃什么穿什么我都不感兴趣，他这段时间难道都没有去过军营吗？”
流羽翎道：“他一直在王府陪我。”
“哦，看来靖王也是个情种。”冯栾说着，将一只黑色的玉瓶丢给流羽翎，“这些药够你将来两个月的了，两个月之后我会派人和你联系，届时务必将虎符交给我。”
“是。”
冯栾盯着宣纸上流羽翎描绘的虎符看了几秒，“等等，这好像不是北燕的虎符。”
“是栖霞国的凤羽军。”流羽翎道：“帝释天的小姑临死前将它交给了帝释天，如今凤羽军群龙无首，在栖霞国被灭后就不见了踪迹。”
“凤羽军只认帝凤还，而帝凤还已经死了，他们便只认拿着凤羽军虎符的人。”冯栾轻扯唇角，“倒也不是不无所获，你且继续留在帝释天身边，找到他藏匿凤羽军虎符的位置，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流羽翎点了点头，冯栾离开座位靠近她，伸手在额角点了一下，“睡吧。”
听闻这句话后，流羽翎闭上眼睛垂头，但不过几秒又重新抬起，睁开的美眸中满是迷茫困惑，冯栾将瓶子里的药塞进流羽翎怀里，轻轻拍了拍，“别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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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释天找到流羽翎的时候，她正在御花园的一株梅花树下蹲着玩地上的雪和泥巴，周围融化的雪水和泥土弄脏了她的裙摆，估计埋在雪地里的鞋子也已经湿了。
“为什么写这么多对不起？”
流羽翎伸手将地上的擦了，慌乱中抬起头，眼眶微红。
帝释天又问：“你想和谁道歉？”
流羽翎不说话，站起身抱住他，把哭花的脸埋进去。
大抵是想和眼前这个人说对不起的吧。
醒来后心中骤然出现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悔恨，面对着漫天的风雪和没有边际的黑暗，流羽翎摸索着找到一株树，她十分害怕，又不敢出声，就蹲下去抱着腿闷声哭了一阵，一边哭一边用食指在雪地上写着对不起，后来雪化了又在地上写，不知道在这里一个人待了多久，也不知道把对不起写了多少遍。
“对不起……”流羽翎哽咽的一遍遍重复道，“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害怕自己会连累到你。”
帝释天默了一会儿，直到流羽翎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能够将他说的话听进去后，才开口一字一顿道：“我不怕你连累我，我只怕你会离开我。翎儿，最后一次，今后我都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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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尧的旨意很快便到了靖王府，塔离国吞并栖霞后按兵不动，南楚和北燕都属于比较强大的势力，先辈们打下的江山和根基比较稳固，相较于栖霞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被攻下。
为稳固边境军心，靖王亲自带兵去边境巡视，此番离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城中的治安便压在了禁林军的身上。
楚言本是要随帝释天一同前去的，可圣上有旨，让他留在城中与禁林军一起护卫，所以并没有和帝释天一起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言很是震惊。王爷怎么好端端的被安排到边境去了？更何况关于小蝶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汇报，王爷和王妃就要走了。
“王爷，卑职有要事禀告……”
帝释天忙着看要帮流羽翎带走的物品，手里还拿着一张清单，没有时间去看楚言，便俯身摸了摸那张云丝锦荣香暖被头都没抬道：“嗯，你说吧，什么事？”
楚言正色道：“流羽翎的贴身侍女小蝶，被我找到了，现下就住在我家，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让她一起过来。”
“小蝶？”帝释天想了想，“哦，我还以为她在那晚也已经死了。住在你家？”
“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嗯，那就让她先住在那里吧。至于旁的什么事，能问出来的就问，问不出来的也不要强人所难，我不喜欢屈打成招。”
帝释天和流羽翎在一起玩的时候，这个小蝶没少帮过忙，她对流羽翎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两人常以姐妹相称，所以帝释天对她印象也还好，并不想过多的为难她。
眼下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带着流羽翎去一趟南楚寻找噬心蛊的解药，在此之前，什么事都要先往旁边站，不管怎么样，流羽翎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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