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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慢慢从这世界消失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谁与谁的一厢情愿呢,到头来让时间磨灭了感情。只有开始的激情能叫爱,最后都是互相依存的习惯”——转世回忆录

大梦初醒,老郭揉揉红肿的眼睛,四仰八叉的坐在土墩上,无神的四处张望。

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茅草渣,拍拍屁股上的灰,推下半卷着的裤腿,清晨的早风吹起来既温柔又刻薄。他吧咂吧咂嘴,顺手拔掉和他一夜依偎相守的那株茅草,把茎在嘴里撸了一遍,舔干净上面的露水,又把它涎在嘴里咬碎,贪婪的吸允它的血液。

就像那肥腻的李老板之于他们一样。

人总是这样,费劲心思的想要剥夺比自己弱小的一切,想方设法的榨干它们。甚至当两者差距过于悬殊,心思都不用费得,对弱小最后的尊重也荡然无存。

老郭嘴里叼着茅草,双手抱着后脑勺,面朝天大步大步的向家走去,嘴里时不时哼着小曲:“秋天的蝉在叫,我在亭子边,刚刚下过雨,我难在我喝不到酒……………”他突然顿了顿,伸手摸摸裤兜,兜里揣着的两百工资还在,“嘿,他娘的,还有二百哩。”

他继续哼着小曲:“我日那日子,讲不出话来,我难在,我讲不出话来,我说要有喽,这千里的烟雾似波浪呦,啊黑巴巴的天嘞,好大哦………”

唱着唱着,歌声越来越放肆,走路的步子也渐渐放荡,这边踩踩刚冒出的新芽,那边又摸摸榆树婀娜曼妙的身姿,怕是只有这点本事,去做真正的沾花惹草。“我一哈酒醒来,我在哪儿嘞?杨柳嘞,岸边风吹过画个小月亮嘞,我一去不知道好多年,漂亮的小姑娘们嘞,都不在我身边边喽嘞,就不管这日子,再唱些安逸嘞,我也找不到人来讲喽。”

人的一切本就不相通。更何况乐曲这种高雅的艺术形式。歌声沙哑,早早在田埂做工的老伯们,以为哪来的野狗树下呜咽。

话说也不知道是老郭记起了回家的路,还是他知道了回老郭家的路;或者说不知道现在这个和昨晚判若两者的人到底是老郭还是他?

这种思考令人窒息,因为在现世不管老郭还是他,都是同一个人。

家门口,那熟悉的地方,那年夏天把这个男人彻底整垮的地方,他一跳一跳的走过去,手里拎着回家路上顺便捎的二两烧酒和一包七块钱的烟,一脸满足。

推开家里被两根工地上顺回来的铁丝死绑在门框上的木门。他把烧酒放在桌子上,在一个木蓝子里找着倒酒的器具,翻来翻去,蓝子里就几件东西,一把镰刀,一个打火机,两块儿抹布,装着身份证和存折的小塑料袋,一些用来打补丁的线和碎步还有绳子,存折里比这木篮子还空。家里也是空空荡荡,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个梳妆台。桌子上除了他每次喝酒喝到大醉睡着的那几个地方外,积着厚厚一层灰垢。椅子常坐,便也积不得什么灰。一张桌子上不见半点油渍。床根本看不得,扎眼的棉絮从破被子里拱出来,但好歹棉絮是有的。

整个家里唯一整洁的就是梳妆台了,格格不入,就像是他在哪个大家闺秀家里偷来的,保持着干净整洁转手冲作新家伙卖个好价钱。那梳妆台是他老婆留下的,上面有一封信,被一支发卡夹着。发卡是他那天打工回来在小摊上买来送给老婆的,买的时候他连想像老婆收到礼物时的笑容都看的真切,可惜留一支小小的发卡也无了归宿,信大概是一封告别信吧。

“新欢旧爱的产生,也不能归结于一个人的错,自己不逑行罢了。”

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他找的满头大汗,就是找不到个碗,太久没用碗吃饭,碗都成精跑了。

“老郭,老郭!”门外罕见的有人叫门。熊八推门进来,手里也拎着烧酒,用纸包着的半大快熟肉,还带了两个碗。看见这一屋子埋汰样,也不觉得奇怪,常客了,不过以前不是来找他喝酒,是找他去上工罢了。

老郭看见烧酒和熟肉眼镜直冒光不停吸着口水“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熊八眉飞色舞,显摆的拎着东西在老郭眼前晃悠。

问熊八和老郭关系为什么这么铁?臭味相投?同病相怜?那倒没有,就如熊八说的,干这活的人哪有命好的,但是整个村子找不出第二个能和老郭算的上同病相怜的苦人。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但是当一个人知道这辈子怎么都没法往高处走了,总得有那么几个“挚交”,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最废物的那一个。

久久未开过荤的桌子,终于也溅上星星点点的油渍。

半块大的熟肉,一个人吃不了半晌,两个人更不用说。熊八挑着眉毛装模作样的打着嗝,怕身前这足矣慰问自己废物心灵的“挚友”说自己小气。

边喝边骂,从村头王寡妇,到村委李大夫,田埂的王伯,工地上的老狗,工头李老板,全都骂了个遍。老郭喝多了,躺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痛骂这世道,痛骂他那“骚婆娘”,痛骂这全村种了几十亩,都没有自己一口饭吃。熊八也醉意熏熏,捂着脸冲着桌上的老郭大笑。

酒精永远都是这世界上最能让人快乐的东西,至少对于他们来说,忘掉自己是谁,就是莫大的昙花之幸。

“嗞呀”一声,被铁丝绑着的木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前,背着一个小包裹,挺着一个大肚子,两行泪像是印在脸上,有几分姿色,若是在年轻个几年,这神态该说的上是梨花带雨。

熊八看着门前这女人,瞬间酒醒了一半,拍了拍桌上还在口吐秀莲的老郭,老郭毫无反应,熊八一把拽起他,老郭喝的昏昏沉沉视线模糊,待光线聚焦,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看她的肚子。

捂着脸,“你他娘的………”抽泣声渐渐起伏“你他娘的……回……回来干嘛”,“那男的…那男的吸毒被抓起来了”女人声音哽咽,但却静如死灰,清明节给死人烧完的纸留下的死灰,不过不用担心复燃引发大火的区别。

桌上的人掩面痛哭,门前的人亦泪流不止,坐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语,皱着眉头握紧双拳。

酒精都没能赢过他们的现实,女人的出现,让两个忘掉自己的快乐的人,被硬生生的拽了回来。就像替人顶包的牢犯,幻想着出去后被替之人承诺的各种好处,却不知明天等待他的却是枪决。

重逢。老郭与他的重逢,老郭与熊八的重逢,与女人的重逢,幻想与现实的重逢,逃避与面对的重逢。

人生的路上踩着西瓜皮走哪儿溜哪儿,摔跤后如大梦初醒。想想要面对的那些事情,是爬起来还是就躺在那儿。爬起来了,是去垃圾桶翻下一个西瓜皮,还是自己慢慢的走。总是要面临的问题,也总是最不愿去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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