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公开课

（一）

夜幕全身而退时，廖岩已经在健身房里大汗淋漓了。这一天里，他要在讲台上说好多好多话，可能还要面对学生们的很多刁难的提问，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昨晚梁麦琦给了他足够的勇气，让他不再心事重重。

梁麦琦也没有贪睡，她已经在厨房准备着今天的早餐。只是偶尔会偷偷往健身房的方向看一眼，她可以确定，今天的廖岩是充满自信的。

兰海医科大学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工作人员都在为接下来的讲座进行着准备工作。

刑警队重案组在贾丁的带领下，早早地到达了教室，法医系的学生和老师们也已经纷纷来到，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一些学生已经听过很多次廖岩的讲座，对廖岩颇为熟悉，廖岩因为长得很清俊，甚至有一些学生还把廖岩视作男神一样追捧着，这其中就包括了陆小瞳，她也旁听过廖岩的公开课，也把廖岩视作自己的偶像。

学生们讨论廖岩的场面，梁麦琦大概是头一次见，更有甚者，还去找廖岩要了签名……梁麦琦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廖岩的论坛账号上会有30多万的粉丝数。梁麦琦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廖岩在学校里的声望是很高的，正如陆小瞳所说，廖岩真的是一位特有诗意的演说家。她很期待廖岩今天的演讲，就像在创意写作小组中一样，能让梁麦琦拍手称赞的故事，只有廖岩的。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公开课讲座正式开始了。廖岩站上了讲台，调整好话筒音量后，开始了他的演讲。

台下学生们听得很入神，梁麦琦是第一次作为观众坐在台下，也听得很入神。整个阶梯教室座无虚席，但最后三排位置空着，被隔离开来，留给了重案组和刑警队的其他成员。

陆小瞳和黑子一边听着，一边监控着周边的环境。郭巴问：“小瞳，会场里的人，有没有异常？”

“穿校服的，可以确定全是学生，其他人，我正在排查，”黑子敲着键盘说。

陆小瞳接话答道：“前两排坐着的是法医系学科的老师，也有一些是副教授级别的。”

“据我判断，有一部分学生并不是法医系的学生。”梁麦琦扫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分析着说，“廖岩今天的演讲内容，主题和法医学有关，这对于法医专业的学生而言很重要，他们都在认真地记着笔记，唯独右下角前排的那几个学生，连纸和笔都没带，南宫文的案子估计已经在学校里流传了很多版本，如果我估计没错，了解李金金事件真相的人，极有可能隐藏在其中。”

郭巴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他对陆小瞳说：“小瞳，切换一下监控，看看右下角那几个人能不能看清。”

陆小瞳立刻在电脑上操作着：“能是能看清，但是角度限制，拍不到正脸呀。”

“瞳，别着急，我正在操纵航拍。”黑子说，“只要和这里的监控网络连上，那么航拍即使进不来，也可以拍到内部环境。”

“这就是你之前提出的，跨域联网？”陆小瞳反问道。

“对，”黑子一边答一边操作着，“这项技术，是我联合工作室几个朋友一起研究出来的。好了，连上了。”

“你也太厉害了，黑子。”陆小瞳眼中泛着光，黑子这两年确实为刑警队立了不少功劳，她眼里的黑子越来越成熟了。

郭巴观察着航拍器扫描进来的画面，突然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人我见过！小瞳，处理一下，把画面放大加清。”

“原来是他小子。”郭巴看清那张面孔后，压低了声音向贾丁请示着：“局长，这个学生，当时我带人去嘎子山搜查的时候，围观的人里面就有他！当时派出所的同事给他做过笔录。”

“好，我给你调动警力，”贾丁立刻明白了郭巴的意思，他说：“等廖岩的讲座结束后，立刻抓人！现在先布控，以防他中途逃跑。”

“明白。”郭巴请示得到允许后，立刻做出了安排，“一组注意，立刻封锁阶梯教室侧门出口，只留一个安全出口即可……”

（二）

梁麦琦依然在观察着教室里听课的人群，她更关心的是，一直在挑衅警察底线的赵云，会不会伪装成普通人出现在现场。赵云开车习惯性偏左的问题，梁麦琦早些时候就注意到了，现在的赵云，和之前廖岩了解的那个赵云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梁麦琦认真地观察着陆小瞳电脑上的监控录像，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她立刻指着电脑屏幕说：“小瞳，调整角度，我要看清楚前面第二排左数第三个人是谁。”

“天呐！那是赵云！”陆小瞳惊呼，随后反问道，“难道他也有邀请函？”

“他没有，可是他爹有。”贾丁解释说，“学校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赵元景已经死了，因为我们当时对外宣称的是，赵元景已经退隐回老家去了。那邀请函，肯定是有人送到他家里的。”

“真不知道一会他会干嘛……”郭巴说。

梁麦琦看了一眼监控中的赵云，她突然想到：“赵云的DNA和指纹，我们是不是还没有提取过？”

“没有提取过，”郭巴答，“因为他拒绝提供。”

“那今天可能是个机会。”梁麦琦说，“那些水杯都是学校专供的，他带不走的。”

“可是，我们没有理由把学校的水杯给带走啊。”陆小瞳说。

“等着，我去跟系领导说去。”贾丁插话道，“赵元景也是刘厅长的老部下，他们会同意的。”

贾丁刚说完，七人组“无言的掌声”又响起来了。

（三）

廖岩的讲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课程就快结束了。当他说出“谢谢大家”的时候，台下顿时掌声雷动，这其中也包括了梁麦琦。尽管梁麦琦很外行，听懂那些法医学知识，但廖岩很巧妙地将法医学的领域延伸到了现实案例，课堂气氛非常生动活跃。

掌声过后，就到了提问环节。顿时间，学生们都高高举起了手，希望被点名提问。唯有赵云没有举手，但他似乎早有准备，他朝着廖岩大喊道：“我能先问廖大法医几个问题吗？”

廖岩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早已做好了应对措施。

赵云拿过主持人的话筒，开始提问：“据我所知，你们正在调查江边码头的浮尸案，网上很多评论说，这小江是死不足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帮助你们警察惩恶扬善。对此，请问廖岩，廖大法医，你怎么看？”

廖岩撇了撇嘴，整理好言辞后说：“法律政律，是大学每个专业的必修课，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法制社会的核心是依法治国。所以，我们不能利用个人意愿干预司法，法外制裁这种做法，在法律上，也是犯罪的。”

“好，”赵云无奈点头，“那么南宫文教授呢？据网传的消息，南宫文当年玷污了他的学生李金金，后来直接导致了李金金自杀。但是，南宫文后来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我想请问你，廖大法医，这又说明了什么？”

赵云果然和廖岩公然开怼了，而且还公然地向廖岩质问他们正在调查的案件，这让贾丁和郭巴一行人很是担心。顿时间，学生们的情绪也开始有所躁动了。

主持人赶紧打断说：“对不起，你的问题和今天的讲座没有任何关联。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的……”

没等主持人说完，廖岩就抬手示意打断了主持人。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廖岩继续保持了平心静气，“我知道，现在有很多的罪行和罪犯，都没有得到相应的法律制裁，也因此，网络上才会流行起‘法外制裁’这个新鲜词汇。”

“呵！”赵云很不屑，“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你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些实施了法外制裁的凶手呢？”

“小江的家暴行为极其恶劣，南宫文的侵犯行为性质也极为恶劣，但是，法律对此已经有了对应的惩治办法。”廖岩答道，然后又开始面向所有人，“认为凶手的做法是正确的人，请举手。”

话音一落，除了所有在场的警察外，大厅中超过半数的人都举了手表示赞同，举手的人就包括了赵云。梁麦琦看着那些高高举起的手，不禁感叹，网络舆论导向如果不加以震慑和制止，只会滋生更多的犯罪。

“果然，举手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廖岩示意大家放下手，他勉强撇了撇嘴轻笑着，然后随后很严肃地说，“但是我认为，凶手的做法是不对的。他自以为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享受着制裁罪犯的优越感，他这样做，是在以暴制暴，这不是所谓的伸张正义，更不值得被叫好。如果人人都像这样，那么这个社会将是一个充满了暴力和仇恨的社会。”廖岩这些话，也是在间接地回怼赵云，他说话时，眼睛也是一直盯着赵云说的。

这让赵云眼神开始游离了，并且变得有些不自信。

廖岩信心开始倍增，他继续说：“法制建设，是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某个罪行发生时，它需要的是我们全社会一起来维护和协助。发现，制止，最后依法裁定。而不是个人利用私刑，对罪犯实施法、外、制、裁！”

廖岩故意把“法外制裁”四个字读音说得特别重，他说完这些话后，台下的听众倒戈了，顿时一片雷动的掌声。梁麦琦也正对着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并向他投去温柔的眼光。廖岩迎上了梁麦琦那柔和的目光，嘴角也微微一笑。

“呵！”赵云轻蔑地笑着，强装镇定，“那如果，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你身上呢？廖岩？你能把别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吗？”

廖岩被这问题难住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问题。赵云的意图很明显，公然挑衅警方的同时，似乎也隐隐约约地在说，自己就是那个凶手，但是警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主持人见状，只好出面解围：“这位同学，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了，而且已经偏离主题。那个……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先结束吧！解散！”

主持人宣布解散后，学生们都纷纷起立开始退场了。唯有赵云还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用一副望眼欲穿的眼神，继续和廖岩对视着。

郭巴已经按照布控好的方案，对刚才他找到的可疑人物实施了低调的抓捕。为了不在学校引起恐慌，抓捕暂时没有戴上手铐。

（四）

公开课，就这样在赵云的搅局中结束了。回到局里后，廖岩就去往了痕检科，他正在提取赵云水杯上的指纹和DNA做比对实验，可他心神不定，一直在回想着赵云在散场前说的那句话。

“你可以把别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吗？”这句话又再一次地在他耳边回响起来。可廖岩一时想不明白，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实验室机器在运转时发出的电流声，“感同身受？”廖岩心里默念着这个词，结合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情况，他心里竟然又萌生出另一个奇怪的念头。

与此同时，梁麦琦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碌着，她回来诊所前，就接到了很多来访者的预约，现在正在逐一接见这些来访者，了解着他们的心理问题，并给出对应的治疗方案。一些心理疾病比较严重的来访者，梁麦琦会采取催眠的方法，来做辅助治疗。（注解：来访者是对心理病人的尊称，为了和身体疾病区分开，通常心理医生不会称呼他们为“患者”，所以用“来访者”代替。）

梁麦琦今天接待的来访者当中，有一位是李金金的生前好友，名字叫做书青。这让梁麦琦有些惊讶，为了降低书青的防备心理，梁麦琦暂时没有亮明自己的警察身份。

书青坐在了梁麦琦对面，梁麦琦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缓解了焦虑的情绪后，开始述说着自己与李金金的遭遇：“我和金金，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学开始到大学，都在听一所学校，只是不同专业也不同班。有一天我在等金金下课后一起去吃饭，可等了很久她都没来，我就按照她的课程表去上课的教室找她，结果我却看见他们系的教授把她捆绑在椅子上，把她给……那个了。”书青有些哽咽，即使李金金已经去世了，她还是忘不了当年的亲眼目睹。

“所以，”梁麦琦问，“你亲眼目睹了你的朋友被实施了暴力行为却救不了她，你也因此有了自闭和抑郁症状，对吗？”

“是的，我后来……”书青情绪有些激动，“我后来劝李金金去报警了，我说我可以为她作证，可是后来，那个禽兽竟然跟警察说，说什么……是金金磕了药在胡说八道，而且他居然还有证据。”

“那后来呢？”梁麦琦追问。

书青答：“后来她就失联了，我再也联系不上她了。一直到在新闻上看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也许涉及到了他们的案件，梁麦琦对书青产生了微弱的共情心理：“你抑郁的根源，除了对好友的愧疚外，还有对施暴者的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在你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后就一直伴随着你。”

“所以，梁医生，我该怎么办？”书青以哀求的语气问着。

梁麦琦想了想说：“其实，现在施暴者已经死了，这对你来说也许是最大的安慰，你现在的问题就是，当时没有给李金金提供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而觉得愧对于她。所以，我给你建议就是，去做出一些弥补。”

“我该怎么样弥补呢？”书青反问，“现在学校一直在压制这件事情，一旦有人站出来说真话，那势必会被网暴，呈现倒戈的态势，我不想被网暴，这太可怕了。”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你也去听了公开课，是吗？”梁麦琦问，梁麦琦记忆惊人，她记得讲座上看到的每一张面孔。

“是。”书青回答说，“我今天看到您和警察坐在一起，所以，您也是警察？”

梁麦琦点点头，并亮出了证件：“对，我是警察。不过刑侦工作并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研究犯罪心理，给警方提供帮助。”

“那……我能做些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重案组，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这有利于警察明确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书青刚开始很犹豫，但最终她决定采取梁麦琦的建议。

（五）

梁麦琦准备带书青到对面局里时，她收到了一封邮件，是苏格兰场发来的：

Maggie,This is the case data of Dr.Peter,who once donated bone marrow hematopoietic stem cells to his son.（译：麦琦，这是Peter医生的病例资料，他曾经给他的儿子捐献过造血干细胞。）

看到这消息，梁麦琦怔住了，可是她很快冷静下来，她想起来了，Benny队长曾说，Peter医生并无子嗣，只有一个养子，是个中国人，名字很奇怪也很罕见，叫做Body。等等，杀害梁麦琦哥哥的凶手，在遗书中也多次提到一个单词，就是Body！难道，这Body，代表的就是一个人名？遗书中说，当事人也是受人指使才杀害了哥哥的，难道，他所指的人，就是Peter医生的这个叫Body的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