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皇帝也没什么心思接着听别的，早早的散了朝会，留下了霍不疑霍君华和崔候，其余的人一律不见。

雾舒也不想留下听什么当年往事，早早的就走了，她还得回去看看家里那个情绪不太好的小徒弟呢。

一入后宫，皇帝就搂着凌不疑不撒手老泪纵横。

文帝你这些年受苦了.....

拉着霍不疑好好的哭了一场，要不是太子和三皇子拉着，只怕这眼泪是止不住了。

等皇帝把情绪平复下来，才开始询问当年发生的事情

文帝阿狰，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说什么？

霍不疑回忆起当年父亲倒下的场景，仿佛他所有的欢愉温暖，都随着那一刻都被吞噬了。

霍不疑那时我们已被围困很久了，城内什么都缺，果腹的，御寒的，都不够了。好在背靠旬阳山，城内水源还在。那日晌午，阿狸拿了两枚杏子来炫耀，说要换了我的衣裳出去玩，因为姑母总关着他——我已经许久没吃到新鲜果子了，便答应了他。

他声音低沉，皇帝十分难过，霍家向来富足，即便外面兵荒马乱，从来也不曾短缺过什么，霍家向来疼爱孩子，霍翀的幼子居然连个杏子都馋，可见孤城如何艰难！

霍不疑接着往下说

霍不疑我和阿狸生的很像，他穿着我的衣裳大摇大摆的去演武场玩耍了。我吃了一个杏子，想到阿母说阿父也爱吃杏子，第二个便没吃。我偷跑进阿父的书房将杏子放到他桌上，谁知刚放好就听见外头有人声。我一个慌张，钻到书架后面的暗阁里去了

霍不疑进来的是阿父和凌益。听他们说话，我才知道阿父前日在城头上受了伤。阿父说是小伤，其实伤势不轻，可为了怕动摇军心，也为免阿母担忧，阿父谁也没说，只让李叔父偷偷给他裹伤，谁知竟被凌益瞧了出来。凌益略通医术，自告奋勇替阿父疗伤。

霍不疑阿父对凌益很不耐烦，叫他赶紧带人上城头，别老是躲在后面，凌益满口应了。我看着他站在阿父背后，一针针的缝合父亲的创伤裂口……

他面露痛苦之色

霍不疑然后凌益袖中闪了一下，滑出了一柄匕首——他一刀割断父亲的喉咙，父亲喊不声来，只能捂着喉咙看凌益，然后倒在了血泊中。

皇帝听完用手掩面，眼泪却不停的留下。

霍不疑凌益得手后没有立刻出去，在父亲的书房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割走父亲的头颅，藏在怀中溜走了，走前还在书房放了把火。我躲在暗阁中，以为要被烧死了。好在那几天阴雨潮湿，凌益身上又未带火油，是以书房只烧了一半。

霍不疑暗阁是用青砖砌的，还有延伸到后面的通气口，但我还是被烟火熏晕过去，等醒来时外面已是天色全黑，厮杀阵阵，尸横遍地。

满地的尸首，鲜血仿佛染的青石板都是红色的，他无助的站在那里，想喊人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他甚至不敢仔细看怕看见他认识的人，直到姑母找到他。

霍君华我来说吧，当时孤城突然乱了起来，凌益在城中散布消息说，兄长逃走了，我知道这不可能，我当时想去找阿狸，可厮杀已起，凌家的护卫不许我出门，我闹了很久，最后以死相逼才出去......

霍君华等我找到阿狸的时候，他的.......他的、他的头颅已经被挂在了城墙之上......

霍君华我看见了阿狰，但我不敢叫破，我身旁都是凌家的侍卫，我只能将阿狰认作阿狸，那时凌家的守卫松懈，都忙着打扫战场，我趁人不备偷偷的带着阿狰跑了出去。

霍君华凌益那个畜牲，他不敢让人知道我们是偷偷逃走，只对外说我们可能遭遇叛军，一边沿途搜索我们的踪迹，我不敢回城，也不敢带着阿狰露面，一路辗转逃回来，是阿猿找到我，我才敢回到都城......

皇帝明白她不敢叫破阿狰的身份，是怕有人说她是记恨凌益故意栽赃，再加上当年之事她实在不敢说出真相。

霍君华是我的错，是我该死，为什么当年错信凌益这个畜牲！该死的是我啊！

霍君华陛下！文家哥哥！求你！杀了他！杀了他！

霍君华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女娘了，她很久没有在叫过陛下哥哥，此刻她对着陛下磕头恳求，她只求让仇人偿命！

皇帝和越妃哪里受得了这个，他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发生的龃龉让他们渐行渐远，可是心里都还记得当年那个明媚的小妹妹，越妃将她扶起，崔候扶着她回到位子上座下。

文帝君华你放心，此事朕交由阿狰去办，不论是谁，牵扯此事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给霍翀兄长偿命！

皇帝向来很好说话，他轻易从不惩处朝臣，可霍翀不同，他是他的兄长，恩人，朋友，手足，他对这位兄长有太多的恩情要还，有太多的歉疚要偿，他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

……

……

雾舒回到府邸，程少商正在发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道凌不疑的事情办的怎么样？哦，是霍不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霍不疑，

雾舒想什么呢？

少商师父，你下朝了？！

少商怎么这么快？

雾舒怎么，你还希望师父不回来了？

少商不是，就是今天朝堂上没大事发生吗？

雾舒发生了，但是陛下不想和朝臣们聊他的家事，所以早早就散了，我也不太关心

少商那，霍不疑呢？

雾舒霍夫人都上了朝，你说呢？

雾舒放心吧，他什么事都没有，皇帝已经下旨孤城一案由他亲自办，接下来都城怕是要死不少人了。

少商师父，我有些难过

雾舒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少商去哪？

雾舒孤城

说走就走，雾舒拉着少商顷刻间就来到了孤城。

这里早已经是一座空城了，杂草丛生，城门斑驳。

少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到了城门口，雾舒带着她慢慢的走在路上。

少商四处打量，荒草丛生，毫无人烟，倒是有几只动物寄住在这里，行走间还惊到了它们。

少商这里没人管了吗？

雾舒当年叛军屠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后来的将军只是收敛了尸体，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什么险要之地，所以没人接手，周围没什么村镇，就是有，也早早的离开了去寻别的生路了。

雾舒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像被人忘了一样，皇帝不想提起，朝臣自然也不会没眼色的给他找不痛快。

少商当年霍家拼死保下的城，居然就这样荒凉了。

雾舒霍翀在意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他身后的百姓，若知道当年一战能让天下太平，大概他也死而无憾了吧

少商没有说话，雾舒也没打扰她，只是拉着她上了城墙，若换做别的地方，这大概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来往的行人，叫买的摊贩，升起的炊烟，可孤城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这座城像是睡着了一般。

雾舒少商，你心里是在难过霍不疑瞒着你？

少商是，可是我知道这是应该的，我只是有点难过

雾舒你当然该难过，未婚夫忽然求亲，连个准备都没有，你接受了，亲也定了，结果转头他告诉你，对不起我是另一个人，家里有仇要报，是个人都没办法接受的。

雾舒那师父问你你想退亲吗？

雾舒只要你想，我这就去告诉皇帝，立刻退亲，然后带你出去游历，保证没人能找到你。

少商我.......

雾舒你不想，你也知道霍不疑其实做的也不算错，但是心里始终有个关，你过不去，是吗？

少商没说话，雾舒拉着她，坐在高墙上。

雾舒过不去就过不去，霍不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是他的错，所以去惩罚他，等你出够气了再说懂吗？

少商师父......

少商呜咽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师父，她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如此良师。

少商抹去眼泪，抬头看雾舒

少商师父我知道以后我想做什么了！

少商我想重建孤城，我想让天下太平，再也没有人流离失所，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雾舒点点头

雾舒那很难，你害怕吗？

少商不怕！我这一生都会为此努力！

雾舒那就去做吧，这是你的人生。

……

……

……

朝廷的敕令终于颁下了，凌氏一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处罚。先将凌氏兄弟通敌叛国的行径刻石立柱，斩首示众，曝尸三日，不得收敛。

此外，五岁以上所有凌家儿女尽皆赐死——包括出嫁女（万一凌家女儿敬爱父兄暗中教导子孙伺机复仇），凌氏妇人以及五岁以下幼儿均流放漠北，凌氏祖坟掘毁，宗族改姓。不但如此，所有与凌家往来亲密的姻亲故交一应受到贬斥。

这一番狠辣卓绝牵连甚广的举措，明眼人一看即知是为了永绝后患。淳于氏是必死的，但是皇帝还是让人收敛了尸身。

凌益死前招认了不少参与此事的，此案牵连甚广，不少府邸抄家斩首，一时间仿佛整个都城都是血腥味。

霍君华带着霍不疑，打开了杏花别院，将当年主谋之首级供于香案前皇帝也前来祭拜,碑林如海，前来参与祭典之人里，不是没有心怀不满的，觉得株连太广，可见此情景，谁也没这个想法了。

此事一了，霍君华就病了，她太累了，这些年撑着她的，除了仇恨就是霍不疑，如今大仇得报，霍不疑也改回姓氏，她也撑不住了。

霍不疑一直陪着她，生怕她有不测，崔祐也日夜守着，一眼都不敢放松，只怕她撒手人寰，这日霍不疑又守在霍君华身边，崔祐看见赶紧让他去休息

崔祐子晟啊，去歇歇吧，你这些日子忙着案子，连觉都没怎么睡，在熬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霍不疑没事，我想陪着姑母。

崔祐我守着呢，你放心，你若是也倒了，你姑母会更难受的，去歇歇吧。

霍不疑我没事、我

谁料话还没说完，霍不疑就一头栽下去了，他昏迷前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

……

……

待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额头还放着一方帕子，他伸手想拿走帕子，却觉得手被什么牵住了，低头去看，居然真的是少商！

她正睡着，他就不敢动了生怕吵醒她，只是一心看着她神色温柔，面上忍不住的笑，崔祐一进门就看见他的笑容，也识趣的没有打扰，默默的关上了门。

大概是睡的有些久了，少商觉得有些难受动了动身子，这一动就醒了，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睁着眼睛醒着起床气，发了会呆，然后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太常府！她是来照顾人的！

霍不疑醒了？

扭头一看，霍不疑正好整以暇的倚在床榻上，打量着自己呢。

少商你醒了？怎么样了？我看看还烧不烧了？

她伸着手去摸他额头，感觉不烫了这才放心。

少商还好，还好，不烧了。

霍不疑你昨天就来了？

看着她关心的样子，霍不疑很开心。

少商没好气的说

少商还笑呢？要是我昨天不来，看你怎么办，本来是照顾人的，弄的崔伯父还要分心照顾你。

说完却又忍不住关心

少商你饿不饿？都睡了一天，再不吃点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我去拿早膳给你。

程少商正想起身，霍不疑却拉住了她的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少商不走的，先用早膳我也饿了

霍不疑这才放心，程少商走出屋外，今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照的屋子里都是暖洋洋的。霍不疑看着出门的少商仿佛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他笑出了声，他知道以后的路都会有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