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这个时候正值晚餐时分,人有点多,可以看风景的窗边没有位置了。
不过也好,角落是更适合说话的浪漫的地方。
我想喝冰美式,但被不由分说换了个果汁。
伯远胃不好,少喝点凉的。
盛夏噢。
他说什么都行。
饮料来了。忽然好像真的很渴。
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开口说那件“事情”,等到笑容渐渐僵化在脸上。收回去也不是,继续笑?累了。
盛夏哥,你想说什么呀?
伯远看了看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似是要借此再定一定心。
伯远我准备签约了。
我没太听懂。
盛夏签什么?
伯远之前有个公司,我去面试过,他们要签我了,我打算去试一试。
我天真地为他高兴。
盛夏那多好!你不是一直想要进个公司系统地训练吗?这下得偿所愿啦!
伯远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那个笑容里的意思很复杂,不是我一时片刻可以理得清楚的。
盛夏这家公司在哪儿?就在咱们这儿吗?我到时可以去给你探班吗?你是不是也得住宿舍什么的——
伯远不在本地,我过几天就走了。
伯远应该会住一段时间。但是我这边还有课,所以先过去看一看再说是什么情况。
伯远这是一家做流量偶像的公司。
盛夏哥,你很偶像呀!你就应该做偶像呀!
我又在伯远脸上看到了之前那种慈悲的神情。
伯远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
盛夏啥?
想必伯远此刻是满心“你怎么还不明白”的怒其不争吧。
伯远孩子,你真的、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他一字一顿,生怕我听不明白一般。
我一怔。
其实我是预设过很多次的——有一天,自己会如何被拒绝。
即便伯远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但他既没有把我当回事,自然也不会把我的所谓告白当真,那么也就遑论“拒绝”。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恃宠而骄。在伯远面前,没有人可以持续强硬,所有人都会被他润物无声地感召为绕指之柔。我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在自己一厢情愿的义无反顾中渐渐催眠。他可能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实话,但我在自己的小小结界之中,只接受自己想接受的虚幻剧情。
终于就到了这一步。
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盛夏你签公司,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必然联系?
伯远叹口气。
伯远孩子,偶像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盛夏……这是什么道理?
伯远做偶像要为粉丝负责。
盛夏做你粉丝的都希望你孤独终老断子绝孙吗?
伯远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这个阶段,偶像要有偶像的自觉。
盛夏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谈恋爱?那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能谈恋爱吧?
我忽然间钻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去,锲而不舍地追问他。
真的,我预设过很多次。我不是不能接受,敢喜欢一个人,就没那么玩不起。
我想过他会说“我妈妈不喜欢你”。
我也想过说“你成绩不好又不好好学习,以后考不上大学,学历太低,也找不到好工作”。
我甚至真的想过,他本人会对我说,“我不能和小太妹混在一起”。
从小,我们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他会读书,爱文艺,样子好看,性格温柔,即使在叛逆期度过了高考,也还是能考上很好的大学;而我,一路吊车尾,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实诚受益者,小学毕业就把头发染成粉色,以折腾自己为乐趣,阶段性目标是成年之后就去纹个身——我不是不能接受的。
任谁在街上看到他和我走在一起,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的。
我不是不能接受的。甚至,正因为充分地了解,所以倍加拼命,努力,一腔孤勇地,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盛夏那你要是没法顺利出道呢?
盛夏那你要是出了道也不顺利呢?现在的偶像那么多——
伯远又叹了一口气。
伯远孩子,我想出道。
伯远不顺利的概率是存在的,但是我会为了目标先去努力做到自己该做与必须做的事。顺利与否,不是我能决定的内容。
伯远请你理解我。
我是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真的,没有真正理解过他。
伯远之前让你误会,是我的不对。我总觉得你是小孩子,等你大一些了,自然就会好的。
伯远但是,无论如何,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我冲口而出。
盛夏我不。
天色暗下来。灯光亮了。周围的人声也大起来,人们很开心地说着笑着。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盛夏我喜欢我的,又不妨碍你。
我伯远哥,他是真的拿我没办法吧。
要不然也不会又祭出这一句——
伯远你这个孩子,怎么就是这么轴呢?
盛夏我是轴啊。我一直就是这么轴。
盛夏那要不,你就和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伯远……我没有啊。
盛夏对啊。你没有。那我喜欢你就不犯法,那你就不能管我。
伯远不是——
盛夏哥,你能说,你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我眼看着伯远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就像刚才,我渐渐冻结的那个笑容一样。
盛夏你能说,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就真的能够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吗?
盛夏如果你不能,那么我们就接着浪费吧。
我也知道他说得对。以后我会长大,会认识很多人,会和不错的男孩子谈恋爱——但那是后话了。太远了。
现在手里握着的这些时间,我只想用在自己想用的人和事身上。
但我也能够充分地领了这个情——
难为你绕了很远的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