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二）

“喜欢伯远”这件事，在我生命中比大姨妈出现得还早，非常笃定地烙印在了我的意识里。

现在我十七岁。他二十一岁。我在他读过的高中读书，也在他参加过的合唱团舞蹈社团晃荡。这么说吧，除了成绩，他在我们学校出现过的地方，我都会循着痕迹去重走一遍——去朝圣。

我们的妈是朋友。像我和伯远一样，从小一起长大，前后脚嫁人，约好要定娃娃亲。我妈生我晚，这四岁的年龄差和求仁得仁的性别分配让两个妈都兴奋不已，笃信这就是姻缘天定。

一切貌似都很和谐。天时地利。

就少了点人和。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对伯远说“我喜欢你”，他满脸那个奇怪的、难以言喻的表情——温柔的，怜爱的，悲悯的，不可思议的，就好像是观音菩萨徐徐低眉，在看一只刚睁眼的小动物。

可能也带一点，感觉荒唐的。

“小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也记得他当时愣了愣，然后摸了摸我的头，“你喜欢我，我知道呀。我也喜欢你呀。”

盛夏不是，是说那种‘喜欢’！

伯远哪种‘喜欢’都是‘喜欢’，一样的。好，我收到了，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赶快去写作业啦？

我知道他把我当小孩。没有人会把小孩的“喜欢”当真。

他后来和我讲：“你知道吗？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一只鸭子孵化一批鸡蛋。小鸡孵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鸭子，于是就死心塌地地认为鸭子就是它们的妈妈，鸭子去哪儿它们就跟去哪儿。这个是一种心理现象，叫做印随反应。”

我家伯远哥哥，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人，打过很多份不同的工，知道的事情好多啊。

我星星眼地听他讲课。

伯远你呢，就是因为一直和我在一块儿，没注意过别人。对于你而言，我就是那只鸭子。

盛夏鸭子？你？为什么是鸭子？

伯远……你把重点给我转移回来。

我狡黠地笑。

他也笑着骂我：“臭小孩。”

我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当然知道世界那么大，优秀的男孩子会很多，但我就是自豪于我这副没有见识的样子。

别人与我无关。我只是专注地喜欢着伯远。

也没必要分析什么心理情绪行为意识。如果说这是一种病呢，那我很开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病人。

两个妈本来就乐见其成，对于我的种种狂追猛打，最多也就是适当的时候拉一拉，多数时候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孩子们的事儿，顺其自然吧。”我有一次听我妈在电话里说。

阿姨是，他们都大了，听不进去咱们的话。不过，他俩要是真的能好，反倒省了我的大心，我再不必为那孩子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

妈妈伯远还是坚持要去考那个什么练习生公司吗？

阿姨他一直就没死心。这大学都是求着他才上的。我现在就希望他能踏踏实实把这四年书念下来，稳稳当当找个正经工作。唱歌跳舞哪里像话啊，他爸因为这事，昨天又跟他拍桌子了。

我伯远哥有他的执拗。

这世上的事情，或许就是一个循环。你在一个人、一件事上碰过的壁，不知何时，他会在另一个人、另一件事上获得同样的感受。

算是传说中的因果吗？

可如果我是“因”，我不希望伯远哥哥得到那个不好的“果”。

我希望他好好的。我希望他能得偿所愿，我希望所有的好事都能眷顾他，他值得这世界上一切的美好。

虽然我的美好世界，是因为他，暂时存在一个寂寞又无奈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