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整整七天，无名的生活一成不变：日出之前起床，由一队宫女和太监给他穿衣穿鞋，然后再由另外一队宫女太监带着前往另一间屋子，再由另外一队太监宫女脱掉衣裳，入桶沐浴。一刻钟之后换上一套新衣帽，转移到一间小屋，跪坐在浦团上，盯着开国太祖留下的衣冠，直到午时才能吃第一口饭，侍候自己的侍者有十几名，食物却只有米粥和一点儿腌菜。

　　这样的生活被称为斋戒。

　　严格来说，无名还不是大吴皇帝。他只是太庙里被引见给列祖列宗，可还要经过一系列的正规仪式才能面见满朝文武，整个过程虽然已经大幅度精简之后，仍然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

　　皇宫内外，朝廷上下全都为新帝登基一事忙碌起来，只有当事人无名清闲无事，每日跪坐在静室里，肚子里咕咕叫，一遍遍数着太祖衣冠上有几个虫眼，要不然就是欣赏墙上的壁画，没人向他讲解画中的内容，但他猜想这是太祖争夺天下时的历次战斗场景。

　　浓墨重彩的画面看上去并不惨烈，太祖的军队总能取得一边倒的大胜，敌人或是尸横遍野，或是俯直称臣，太祖骑在白马上，体形比其他人要大得多，一身的英武之气。

闲极无聊的无名开始给这些壁画编故事，渐渐地居然品出一些滋味来，以至于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去静室斋戒。

　　他宁愿在这里独坐，也不想面对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自从离开太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殷巍、齐王、东方太后这些人，不同的太监与宫女换来换去，做的事情却全都一样，除了偶尔必要的几句话，他们总是低眉顺眼，刻意忽略新皇帝，好像在给一个会动的本偶服务一样。

　　无名的确跟木偶没有多少差别，唯有在心里才能跟随开国太祖在沙场上纵横驰骋。

　　第八天，静室中的无名终于迎来一名同伴。

　　在两名太监的陪同下，齐王走进静室，他面沉似水，生硬地跪下，低下头，说：“臣参见陛下。”

　　无名刚要起身，跟在齐王身后的太监王景上前半步，说：“陛下勿动，这里是太祖的衣冠室，君臣之礼不可省。”

　　无名没动，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万事由他人操持，所以也不开口，过了一会儿，王景替皇帝说：“齐王平身。”

　　齐王站起身，头垂得更低了。

　　另一名太监躬身前行，在皇帝右后方摆了一张蒲团，小步退出静室，王景道：“东方太后懿旨，齐王即日起随侍陛下左右。请陛下专心斋戒，明日起上午观看礼部演礼，下午斋戒。”说罢，也退下了。

　　无名在蒲团上调整姿势，继续面对太祖衣冠沉思默想，这回却没法再对着壁画编故事了，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会被偷走。齐王就在他斜后方，跪在那里也不老实，衣物与蒲团摩擦发出声响，嘴里一会儿轻咳，一会儿叹气。

　　无名扭过头，冲着自己的兄弟笑了一下。

　　齐王一愣，身子前倾，双手撑地，这不是下跪，而是为了靠近对方，传达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别得意，你不是真皇帝，只是假皇帝。”

　　无名一愣，殷巍已经把真相说出去了？

　　“我知道。”无名说出八天来的第一句话。

　　齐王也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你知道什么?你以为真假皇帝是闹着玩吗?那是要……”他说不下去了。

　　无名转过身，看着太祖衣冠，他知道自己是个傀儡，而且是个不得长久的傀儡，可是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除了殷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