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夜上海，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芒万丈，有人一身锈。
『壹.』
刚从百乐门出来，身上还残存着红酒的香气，我摸了摸口袋，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我穿过旁边有些昏暗的小巷，在另一条街头的烟亭停下。
池叶蕊.一盒老刀
烟亭老板将小小一盒老刀牌香烟递给我，我刚点上火，就被一个穿着貂的暴发户挤到一边。
某某喂，老板，你们这有没有洋烟？
烟亭老板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然后从底下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袋包裹，暴发户从票夹里拿了五张百元大钞，烟亭老板喜笑颜开。
我轻吐了一口烟，又回到烟亭。
池叶蕊.刚才的洋烟，你这里还有多少？
某某大概还有三十几袋
池叶蕊.我全要了
我从小皮包里拿出支票，就这烟亭的台子，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拎着一大袋包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打火机从我手里滑落，那堆包裹在我眼前瞬间燃烧，只剩灰烬。
杜老板要是知道他辛辛苦苦控制港口买通军阀走私的洋烟，就这样被他的得力手下毫不留情的烧毁，会气的脸色铁青吧。
我不爱多管闲事，除了必要的任务，我对周围的一切人或者事都寡淡到近乎冷血，甚至是对我自己。
而我唯一在乎的，就是肖战。肖战讨厌洋烟，我便做不到视而不见。
算了，反正付了钱的，这批货怎么没的，也没差。
『贰.』
我回到公馆，就在玄关处看到了那双42码的意大利皮鞋。
池叶蕊.你吃过饭了吗？
没听到他的回应。
佣人递了一杯热牛奶，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我敲了两下门，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推门进去，肖战正一身暗色丝绸睡衣站在窗前。
公馆就在街道口，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整个夜上海的灯红酒绿。
听见我唤他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池叶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敲了两声你都没发现
肖战.three都是工作上的事
我把牛奶递到他手里，他抿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微微皱眉。
肖战.three又去百乐门了？
池叶蕊.嗯哼
我挑了挑眉，站到他旁边，一起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肖战.three百乐门那边，以后我负责吧，你是女人，总出入那边，不太好
我好笑的看着他。
我一个青门干部，脚下淌过多少泥泞，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我还怕出入舞厅受人诟病吗？
池叶蕊.不行，比起我，我更不想你经常去那里
摇曳的舞姿，妩媚的眼神，舞池中那些女人什么想法我一目了然。
而肖战，我的东西，我不许别人惦记。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十四，做童工逃跑被抓，当街被揍了个半死，是我捡了他，将他带到杜老板面前。
明明是个温柔内敛的性子，眼睛清澈如林间松泉，却偏偏被我拉下了地狱。
杜老板将他交给了我，青门内部暗潮汹涌，这么多年若不是我护着他，他那善良的性格，不知会当多少人的出气筒。
我还记得第一次教他杀人，被我握着的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微不可察的轻轻颤抖着，血溅到了他脸上，他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池叶蕊.睁开！
明明只大他一岁，我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他颤抖着睁开双眼，敌人被一刀割喉的惨状就这样撞进他的瞳仁里，他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害怕我的斥责。
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伸手揉了揉他头顶毛茸茸的发窝，好脾气地解释。
池叶蕊.在青门，闭眼就是给了敌人反杀的机会，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偏过头去看肖战，现在的他太高了，我不得不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这些年来，他从跟在我身后唯命是从的小少年，变成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青门干部，他的身姿更挺拔了，脸也更加坚毅。
除了那幽深瞳仁里时不时暗藏的正义，不该有。
『叁.』
我洗完澡出来，肖战已经坐在床上看书了，他带着新款金丝框眼镜，在床头灯光的笼罩下，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
我掀开另一侧的被子，钻进他的怀里，他抽出另一只手揽着我，顺便摸摸我刚吹干还乱糟糟的头发。
池叶蕊.听辉哥说你今天去见人了？
他轻轻嗯声，视线依旧落在书上。
池叶蕊.去见的谁啊？
我随口一问，不想他一直盯着书的眼神，竟有那么一瞬的怔愣，我从他的怀里坐起，想要洞悉出被他刻意隐藏出来的情绪。
肖战.three组织里新来的，安排到我手下了
池叶蕊.男的？
肖战.three女的
我假装不在意的点点头，心里却警铃大作，总觉得今晚他在书房想的那样入神，似乎和新来的这个女人有关。
烟瘾又犯了，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我从不在肖战面前抽烟，他不喜欢烟草的味道。
我蠕动了一会儿，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处，静静地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烟也好，他也罢。
肖战.three怎么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情绪不对，放下书低着头轻声问我。
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用满含着情谊的眼睛看他，然后慢慢靠近。
他先一步拥抱了我。
我的手还搭在他的脖子上，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我想吻他。
所以他用自以为温柔的方法拒绝我，我从没觉得心爱之人的拥抱，竟然可以这样残忍。
算了，感情这种东西，我自己都没搞懂，怎么就能奢求他能懂？
我们相处的八年里，他总是这样，对我温柔又克制，若即若离，似有似无。似乎所有的耐心，都只是听命令，还恩情，活得像我的玩偶。
可玩偶是听话的。
肖战不是。
他有自己的思想追求，他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这些年来已经麻木的正义，终于与那个新来的女人不谋而合。
他们计划暗杀杜老板。
我看着眼前站在一起一脸正义觉悟的男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叶蕊.就凭你们？你们了解杜升吗？
池叶蕊.你以为这些年青门能够叱咤整个上海滩靠的什么？
池叶蕊.肖战，杜升的手段远比你想象的残忍，那个人杀伐果决，冷血残暴，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叹了口气看向肖战，那是我第一次哀求他。
池叶蕊.收手吧，至少你活着
那个女人对我说的话似乎很不赞同，她刚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我用枪瞄准脑袋。
池叶蕊.他在我身边八年，从没有过这样荒唐的举动，若不是你…
池叶蕊.你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
我应该是疯了，才会红着眼这样失态。
肖战挡到了她面前，正对着我的枪口。
我们从未这样剑拔弩张，在我眼里，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我舍不得这样威胁他。
而肖战看我的眼神，此刻就像在看小丑，那样护着她，那样坚定的将她看做同伴，似乎他们才应该站在一起，站在光满万丈的地方，制裁我们这些阴沟里的恶。
我握着枪的手无力的放下，转身背过去，不想让他看到我软弱的泪水。
肖战.three我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不后悔
他怎么可以说的这样坦然，甚至都没问过我的想法。
他就没考虑过，万一他死了，我会有多痛吗？
他就没考虑过，万一我愿意跟他一起同生共死呢？
他就那样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找自己不谋而合的新同伴，不管不顾的把我推出去，像个外人。
我突然就觉得，我们的那八年，算什么。
『肆.』
1935年8月1日，杜升在豪利大酒店遭到暗杀，上海滩最大的青门龙头大换血，8月2日，新首领肖战顺利上位，而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处决杜月升忠实残党。
按理说我也算一个。
兴许是还惦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肖战没有杀我。
处刑台上是当初一起共事的干部们，有的之前还会嬉笑着跟肖战称兄道弟。
我在台下看着坐在高位上的肖战，他此时冷漠的眼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我突然想到两年前杜升枪毙工人的时候，他攥紧了拳头，那拼命掩饰的怒意跟现在截然相反。
也是，名为恶的墨，晕不开洁白，名为罪的血，染不红姿态，坏蛋，需要什么同情。
说不定哪一天枪决我的时候，他也会一样冷漠。
夜晚的百乐门笙歌依旧，不管外面有多动荡，人们总能在酒和歌声里找到归巢。
我看着面前已经空了半瓶红酒，冷笑一声，将杯中红色一饮而尽。
有西装革履的帅气青年拿着香槟来搭讪，问我愿不愿意陪他跳一支舞。
我饶有兴致的将食指伸在自己红唇边，让他噤声。
池叶蕊.跳舞多没趣，想听我唱歌吗？
他挑了下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将裹在身上的流苏披肩随手丢给他，只剩身上玫红色闪片吊带，踩着细跟高跟鞋，摇曳到舞池中央的麦克风前。
有些苍凉的琵琶声打断了欢乐的舞曲，跳舞的男女停下脚步，回到座位上，三三两两一桌，或坐着或站着，将视线落到了我身上。
我闭上眼镜，精致的粉色珍珠手套扶着麦克风，萧瑟的琵琶声悠扬在整个舞厅，杜老板送我的舞厅。
池叶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池叶蕊.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池叶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池叶蕊.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十几年了，我再次拿到麦克风，伴着琵琶旋律，将送别诗哼成曲，可台下却再无杜老板的身影。
我曾也是茶楼卖唱女，因着曲子悲凉，总是任人欺凌，是杜老板，他偏爱我曲子里的冷清，将我带进青门，才有了今天人敬三分的底气。
还记得那次家宴，杜老板也请了我，他笑着和家人玩笑，若是有天他横死在外，无需葬礼，让小池唱首送别的曲子便好。
那样真诚待我的贵人，我明明知道，在他出发之前，却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有提醒。
真如他说的，我寡淡到冷血，平生只在乎肖战一人。
可我最在乎的人，伤我最深。
琵琶女拨弦的手停下，整个舞厅前所未有的寂静，我睁开眼，就看到正前方携着西装外套双手插兜正看着我的肖战。
我捂住胸口，朝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踩着高跟鞋下台，那青年才俊忙迎过来，手里还拿着我刚才丢的披肩。
某某池小姐真是才貌双全，不知下次能不能约你共进晚餐？
我冲他笑的开心，偏头就看见在他身后黑着脸大步走来的肖战。
肖战.three你没机会了
那青年才俊一脸的懵，肖战将手上的西装外套披到我身上，揽着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将他手里我的披肩夺了过来。
他的车停在门口，司机开好了门等着。
我歪了下头，然后在他的注视下，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将他披在我身上的西装轻轻一挑，西装掉在了地上。
池叶蕊.不劳老板费心，我自己走
我不去看他铁青的脸色，细跟踩过地上的西服，我头也不回的顺着街道走。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我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悬空，被人大力扛在肩上，眼前是肖战挺拔的背。
池叶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一声不吭，扛着我大步往轿车的方向走。
我被他硬塞进后座，他也坐过来，拉上门就吩咐司机开车，我紧了紧手臂，扭头去看窗外的华丽。
『伍.』
这还是上次他护着那女人跟我决裂后第一次回公馆。
我抬脚准备上楼，却被他从后面猛地一拉，整个人从楼梯上倒在他怀里，我有些不耐烦的推了推他，可他搂着我腰的手却越来越紧。
肖战.three刚才那首歌唱给谁的？
他抬着头盯着我，明知故问。
肖战.three你这是在怪我杀了他？
我将脸别开，却被他用手按住下巴扭回来。
肖战.three回答我
我静静看着他，这样横眉冷眼的肖战，一点不像从前。
池叶蕊.怎么，从前的低眉顺眼温柔耐心，不继续伪装了？
我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说起讽刺的话来，六亲不认。
肖战应是气急了，按着我的脑袋狠狠的吻了下去，他猩红着眼，吻的我险些呼吸不过来，我狠狠地咬伤了他的嘴唇，口腔里满是血腥的甜腻。
肖战.three杜升勾结军阀，贩mai人口，走私洋烟，打压工人，他死不足惜！
肖战晃着我的肩膀喘着粗气，力气大的近乎将我拧碎，我看着他有些疯狂的样子，挣开了他的双手。
池叶蕊.肖战，恶人也有恶人的救世主…
他怔愣了一下，眼底的情绪晦涩难明，我默不作声的回了卧室，柔软的床让我喝了酒吹了风的脑袋更不清晰。
我感觉身后有人捞了我一把，紧接着是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呼吸喷洒到我的脖颈，细细的，痒痒的。
我嘟囔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肖战正在落地镜前整理衣衫，平时都是西装皮衣的他竟然罕见的穿了板正的中山装。
见我起来，他指了指床边，是一身淡蓝色素旗袍，我嫌弃的摇摇头，正经青门谁穿这个？
肖战.three听话，今天陪我见个特殊的朋友
他过来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发，然后拿着衣服推着我进了更衣室，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根本不存在。
为了衬这身衣服，我特地画了素静的装，黑而直的长发垂到身后，侧边别一支精致的珍珠发饰。
听见我的声音，肖战回头，正喝着牛奶的手顿了一顿，然后朝我温柔的笑。
肖战.three很好看
他带着我去了一家药店，出来迎接的竟然是那个新来的女人，林月。
那女人冲我们笑笑，然后掀起帘子，推开了中药墙的隔板，肖战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进去。
等着我们的中年男人面色和蔼，也是一身板正的中山装，朝肖战和林月郑重的敬礼。
自那之后，从前叼着烟拿着枪跟军阀流氓打交道的青门，个个戴着眼镜西装革履地跟着军队打配合。
我们从药房出来，林月却叫住了我。
某某池小姐，能聊一聊吗？
我们坐在平和饭店二楼的咖啡座上，我偏头看着楼下站的笔直的身影。
池叶蕊.有话快说
某某其实池小姐你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我和肖先生只是朋友
我看了眼她，勾了勾嘴角。
池叶蕊.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入得了肖战的眼的
某某池小姐这嘴啊，还真是够硬的
某某明明会奋不顾身的帮他，说出来的却是千阻万拦
池叶蕊.我千阻万拦？你当真以为我没看见他胸口的伤吗？我怎么能眼看着他送死？
暗杀杜月升，报纸上淡淡的几个字，说的那样轻松，潦草的盖住了肖战浑身是伤满身是血的事实。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晚从鬼门关回来肖战，只不过是凭着比杜月升多一点的幸运而已。
某某可池小姐，你身处青门本就将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了，你在乎的不是生死，只是肖战的生死罢了
某某你们都一样，把对方的生死看的比自己的还重
某某所以不管如何，都不愿对方涉险
她说的有那么一丝道理，我将视线落到窗外楼下肖战的身上。
车马不断的走过，只有他还站在原地，感受到我的视线，抬头冲着我笑。
眼镜弯弯的，梨涡浅浅的。
某某刺杀当晚，肖先生曾将一个小盒子交给我，是准备向你求婚的戒指，他叮嘱我，万一他没能回来，我就那戒指处理掉，再也不向你提起
某某我刚拿了还给他，没猜错的话现在在他的裤兜口袋里
『陆.』
我跟肖战并肩走在上海街道上，时不时有黄包师傅问我们坐不坐车。
我主动伸手挎住了肖战插着兜的手臂。
肖战.three嗯？累了吗？
他偏低着头问我，眼睛里一如既往的关切，一如这八年里每次看我，我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这眼底藏着的小心翼翼的爱呢？
我朝他笑着点点头。
他高大的人影突然低下来，半蹲在地上，我趴在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
池叶蕊.阿战
我贴着他的左耳唤他，呼出的气息引起他耳根一阵红晕。
池叶蕊.你左裤兜里鼓鼓的，藏了什么啊？
肖战正迈着的步子顿了一下，假装咳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自然的撒谎。
肖战.three钥…钥…钥匙
我看着他的样子，在他背后笑得合不拢嘴。
池叶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结巴？
他配合我笑，然后小心护住我在他身后乱动的身体。
池叶蕊.阿战
肖战.three嗯？
我整个人贴在肖战的背上，搂紧了他轻声说。
池叶蕊.以后，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陪着你
我曾经一度固执地认为，我爱的人，必须鲜活，完整，平安，长寿的活着。
可如今我趴在肖战的宽大的脊背上，竟前所未有的安心。
其实，活着，死去，有什么区别。
只要和他一起。
——————————————————
叮咚——专属池叶蕊的民国故事请查收！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