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必死

夏凫瞪大双目，猛地回头去看，唇色都有些发白。

本来蠢蠢欲动想要“为民除害”的修者一个个都安静了，只有那些天音阁的弟子面色一冷，脸沉了下去。

“刚刚那些话，是天音阁的人让我说给各位听的。”周大娘混浊着一双眼睛，看不清天音阁弟子脸上的杀意，却看清了夏凫，看清了死生之巅，看清了整个修界。“死生之巅，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

她拿出被保管得好好的所谓延年益寿的仙丹，又道：“这是他们收买我用的丹药。”

贪狼长老离得近，接过丹药仔仔细细观察，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得出结论：“是好药，但里面掺了毒，五日之内必定暴毙。”他将丹药递给姜曦，道，“孤月夜医修多，姜宗主也看的出来罢。”

姜曦踌躇片刻，接过丹药鉴定一番。

结果么，大家看到他的脸色后就都明白了。

一时间，天地静谧得可怕。

夏凫从震惊中缓过来，背过一只手，悄悄召出持心，紧紧捏着，掌心出汗。

天音阁一师兄抬手，让有些燥闷的同门们按着不轻举妄动，很是颠倒黑白说：“本以为你已弃暗投明，没想到还是这么帮着他们说话。你年纪大眼神差，我也不为难你，其他人看的肯定比你清楚。”

周大娘瞥他一眼，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们再清楚不过了。”

天音阁另一弟子暗中蓄力，持剑奔向周大娘，转眼间就要刺上去——

“叮”清脆的一声，一只骨笛携灵力疾速飞来，与剑刃相撞，震得那弟子退后三步，吐出一口鲜血。

“突然动手就不太讲武德了吧？”夏凫轻笑，瞬时闪到周大娘身边，慢慢将她扶到薛正雍旁，低声请道：“薛尊主，一会若是打起来，你们只管护好自己、死生之巅和周大娘。”

薛正雍心中百感交集，欲言又止许久才同样低声回复道：“你放心……我们都挺好的。”

那说话的天音阁师兄让人将受伤了的师弟扶回原处，装模作样骂了一句：“不可胡闹。”随后转身对众人三两拨千斤道：“师弟言行鲁莽，之后一定管教。”

周大娘只字不言。

天音阁的人又对着其他百姓道：“她不肯说实话，那你们说。”

感受到近乎威胁的目光，刘村长抖得更厉害，满头冷汗，眼睛游移在各修者见，与周大娘的目光对上后赶忙错开，直到看见夏凫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也终于抬头：“我……我招。”

“是天音阁的人让我们来抹黑死生之巅的。”

百姓中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说话了。

“北斗仙君他们都是好人呐……”

“他们之前救了俺和俺娃娃的命嘞。”

“死生之巅从不昧良心干事情！”

“所有门派里只有薛尊主会管我们这些下修界的平民！”

“天音阁也不当人啊……他们捋了我爹娘去，逼我来做人证……”

“亏得周大姐夜里奔忙来劝，不然我就真的两眼一黑要恩将仇报了。”

“我们一家子的命都是死生之巅的仙人救的，哪怕现在死了，也就当还了当面的恩情！”

一群百姓，哭的有，怒的有，骂的也有，独独不再有怕的。

天音阁弟子的脸色越来越差，脸上的胜券在握逐渐挂不住了。

其他宗门的人哪还有不明白发生什么的，只是根本不敢得罪天音阁，都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一个个弯腰曲背，企图降低存在感。

但愿这些神仙掐架千万别误伤人！

就算是姜曦此刻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薛正雍紧绷的神情才有了缓和，方觉大局已变，于是使了个眼色。

璇玑等长老立刻意会，一步一步缓缓围上去，无声无息引着那些情绪激动的村民们走向死生之巅的弟子们之间，摆明了要护着那些百姓，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梅含雪和扮丑的梅寒雪也加入其中，站在了死生之巅这一头。

踏雪宫的人不知何时都走光了，只剩梅家二兄弟。

梅含雪道：“姜掌门。宫主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满心躁郁无从发泄，姜曦压抑着问：“什么？”

梅含雪作了一礼：“宫主决意不再盲从神祇后嗣天音阁，也不再与上修界众门协同一致。姜掌门为众仙门之首，从今往后拟票行事，不必再考虑我踏雪宫一门。”

姜曦静了一会儿，脸上看不出神情：“你们是打算就此独立于众仙门之外？”

“孤立无援固然可怕。”梅含雪目光依旧春波盈盈，以余光看了一眼天音阁，带着微笑，但神情却有些冷，“不过，盲从与所谓的神明信仰，才是最不可取的东西。”

夏凫抿唇笑，眉眼都舒展开，拿持心吹了首悠扬的小曲，暗暗威胁着天音阁不要轻举妄动。

薛正雍心中感动，暗暗高兴之余也深谙世事，给了天音阁一个有些可笑的台阶下：“看，都是误会，何必大动干戈。”

天音阁那人咬碎牙齿，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误会，回头我定向阁主禀报。”

“那些百姓的家人什么的，肯定也是误会吧？哈哈哈。”薛正雍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笑得爽朗。

天音阁的人恨不能把他吃了：“是，误会，一会儿肯定都放回去。”

“大家可都听见了，记得帮忙监督。”夏凫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拉住旁边宛若空气的影朔，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天音阁的人走时个个都面色铁青，其他宗门的人走时也静悄悄的。

当天，薛正雍等人谢过那些百姓，派弟子暗中跟随几日，一来确保他们的亲人都被放回去，而来保护他们不被报复。

薛正雍知道若不是夏凫，死生之巅恐怕难保，想寻人道谢，却怎么也寻找不到，便如他多次叹息的一样，心中想：玉衡这便宜徒弟啊……

那日后，踏雪宫宫主昭告天下，从此诸门决议，不必再支会昆仑，昆仑从此也不愿再受修真界法例约束。就此，一刀两断。

再后来，姜曦召众人于灵山，商议近日大事。会上，姜曦提议重大要案应经三审而定，即“公堂审”“众仙门同审”“百姓审”，而不应听信一家之言。反驳之声微弱，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夏凫又得了几日清闲，倒也乐得自在。

终于，薛正雍不必死于刀下，凤凰火不必长燃三日，薛蒙不必得知自己荒唐的身世，死生之巅也不必散得不知何处去。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记得了。

他把过去，连着曾经那个包一起，付之一炬了，只留下了……

夏凫从袖中拿出一张褪色严重的照片，照片被人烧过，本是一家三口，现在却只剩一个孤单单的女人。

那是他母亲。

他母亲在三人照片里的姿势神态都那么僵硬，却在只剩了一个人的照片里看上去很快活。

影朔没有打扰他。

夏凫看了许久，才把照片收回去，对他笑：“我想想，好像，马上要大结局了？”

影朔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