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结界

由于身体原因，第二天的认师大会夏凫没有到场，结果认师大会被推迟了一天。

夏凫顾不上还有些疼的肚子，立刻将一道数学选择题翻译出来。怎么说呢，他妈妈让他练了4年的毛笔字还是有用的，好看说不上，至少能看懂，还全是繁体字。

太不容易了，人在江湖飘，一定得多几项技能。

夏凫东问西问，总算找到了在奈何桥默默擦柱子的楚晚宁，亲手把题目递过去。

楚晚宁停下手中的活，细细看起来。

挺绝望的一件事，他看不懂。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这些字结合起来后他就不懂了。

二的立方？四的立方？平方根？

他从没听说过。

这就尴尬了。

一时间空气沉默起来，夏凫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必长老已经思索的差不多了吧，有四个答案供你选择，已经在下面标注出来了。”

这道题目，楚晚宁要是能会，那就真的是见了鬼，先不说这道题的难度，就说它涉及到的专有名词，这个世界都是没有出现过的。

楚晚宁依旧沉默，心里满是纠结。

最终，不知脑子里的哪个想法胜利了，楚晚宁抬手随意指了一个答案。

夏凫看着楚晚宁的玉指，叹气：“不愧是玉衡长老，果然难不倒你。”

夏凫又翻起了寸不离身的书包，艰难地拿出一本做工精巧的本子还有一只羽毛笔。这一套东西他记得是哪个女生向他表白的时候送的？他记不清了，送他东西的女生实在有些多。

“这是我答应过要给长老的，我愿赌服输。”夏凫递上本子和笔。

楚晚宁有点纠结，只是这次自己运气好而已，接过这些恐怕良心难安。他略带僵硬地推开夏凫的手，道：“算了，你自己留着吧。”

夏凫瞪大眼睛，道：“那可不行！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输不起的人！特别是耍小聪明的那种！我既然说过，就一定做到，还请长老收下！”

楚晚宁心中愈加复杂，尽管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总感觉他在内涵自己。

这一点没错，夏凫就是在内涵他。

因为楚晚宁给出的答案是错的。

要想让楚晚宁收他做亲传弟子，面子一定要给足。

当楚晚宁已经认定自己输了赌约时，让他赢，他可能会感到庆幸，但以他正直的性格，最多的应该是不安，是心虚，有了这种感觉，再旁敲侧击一通，夏凫就赢了大半。

楚晚宁的弱点有两个，排在第一位的是墨燃，第二位的就是面子。

他好面子第二绝对没人称第一。

楚晚宁纠结着收下本子，刚想离开，天空下起雨。

散了课的弟子们大多没有带油纸伞（夏凫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了），叽叽喳喳地趟着水洼朝着住处跑去。雨点子劈里啪哒砸在石阶上，楚晚宁遥遥看了一眼，见那些少年少女们脸上带着轻松自若的笑意，在雨幕里淋得狼狈又明亮。

“……”楚晚宁知道，如果让他们瞧见自己，那种明亮和轻松都会消失，而且他现在也是有些尴尬，于是他想了想，绕到了桥洞之下。

夏凫紧跟。

跑在前面一些弟子来到桥前，看清景象，不由地“咦”了一声。

“结界？”

“奈何桥上怎么布了结界？”

“大概是璇玑长老布置的吧。”有弟子猜测道，“璇玑长老对我们最好啦。”

那半透明的金色结界笼在奈何桥上端，延伸铺展，气势滂沱地一直布到弟子休憩区的主步道，把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全部覆盖。

“肯定是璇玑长老布置的，这块地方不是归他管的吗？”

“璇玑长老真好。”

“这个结界好漂亮，长老果然厉害。”

众弟子抖着湿淋淋的头发，嘻嘻哈哈地推搡着躲进了结界，一路议论着往休憩区走。

楚晚宁站在桥洞下面，听着桥面上的人声鼎沸，直到再无声响，归来的少年们都已行远，他才慢吞吞地收了结界，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桥洞。

夏凫还在桥洞下等着。

“你……”楚晚宁奇怪他为何还待着，刚问出声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师尊。”

蓦地惊闻有人唤他。

楚晚宁猛然抬头，岸上未见人影。

“我在这里。”

他循声仰头看去，见墨燃斜坐白玉桥上，一袭银蓝轻铠，腿懒散地架在桥栏边沿。

少年眉目黑的惊人，睫毛像是两盏小扇子，垂落眼前。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自己。

他们一个在桥上，林叶瑟瑟。一个在桥下，寒雨连江。

就这样互相瞧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夏凫：瞧够了吗？我有进一步的计划，快一点，谢谢。

最后墨燃笑出了声，带着些捉弄：“璇玑长老，你都淋湿了。”

楚晚宁也几乎是同时冷冷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墨燃抿了抿嘴唇，眼睛弯弯的，酒窝很深：“这么大的结界，璇玑长老布不出来吧？不是师尊，还能是谁？”

楚晚宁：“……”

墨燃知他懒得为自己施法避雨，灵机一动，便把伞抛了下来。

“这个给你，接着。”

鲜红的油纸伞翩跹而落，楚晚宁接住了，碧润的竹木伞柄还染着些温度，晶莹的水珠顺着伞面滴落，楚晚宁仰头看着他：“那你呢？”

墨燃笑得狡黠：“师尊略施法术，我不就能干干净净地回去了？”

楚晚宁哼了一声，但还是轻拂衣袖，墨燃上方立刻撑开一方透亮的金色屏障，墨燃抬头看了看，笑道：“哈哈，真漂亮，还有牡丹花纹呢，多谢。”

楚晚宁瞥了他一眼：“那是海棠，只有五片花瓣。”

说罢，白衣绯伞，飘然离去。留墨燃一个人站在雨幕里，数着花瓣：“一、二、三、四、五……啊，真的是五瓣儿啊……”

再抬眼，楚晚宁已经走远了。

墨燃眯起眸子，站在结界之下，脸上那种稚气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逐渐换上一层复杂神情。

他想着心事，摇着头，渐渐走远。

夏凫这才出来，然而他没那么幸运，没人给他送伞，没人为他撑结界，原来给弟子的结界此刻也消散了。

雨打在他身上，他苦笑。

突然羡慕起踏仙君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师尊要他，不是吗？

只是还没惆怅多久，雨仿佛停了一般，夏凫愣愣地抬头看去，熟悉的金色屏障。

“刚刚把你忘了，你居然还站在这里淋雨。”突然出现的玉衡长老有些无语地回答，“快回去吧。”

夏凫心中融入一股暖流，他觉得自己差一点就会哭出来。

上一次自己被温柔对待是什么时候了？

十年前亲生父母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周围的人都在为他的优秀成绩感叹，为他的高智商高情商感叹，为他出众的外貌感叹，为他多才多艺感叹，但没人记得他不过15岁。

15岁越级考，已经提前在上高二了，却因为担心知识不牢不断复习小学和初中的内容。

他怕自己做的不好，他怕自己被丢弃。

所有人离开，楚晚宁却回来找他了。

虽然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吧。

“谢谢长老……”夏凫揉揉自己的鼻子，笑道。

楚晚宁依旧是淡淡的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