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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征文· 主题:某天与神明邂逅

沧致组织

无妄城,瞭望塔第十三层。

勉强撑开肿胀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落在他沾满灰尘布满伤痕的皮肤上,冰冷。费力抬手,身躯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但他只是保持沉默,毫不理睬、一言不发地站起,艰难地满地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只残破的碗,边缘裂开的碗中是半碗浑浊污水。

他忘了肮脏,在这个世界苟活不需要尊严,湿润了唇,眼前才逐渐聚焦。

倒也是壮丽的景象,黑云低低地压着,大量黑烟自无数排气管中升腾而起。看不出是何时,太阳依旧看起来是那样远,那样朦胧而模糊,冷眼凝视着所庇护的城,轻蔑地凝望着死亡深渊,令人打心底升涌起阵阵寒意。

忘了是何人曾在书籍中写过太阳是温暖的,语言中溢满了虚假,可笑的是,黑白颠倒的人们竟竞相模仿,竭力倾吐着华丽的词藻歌咏着这死的星球。

“嘎——”一群黑酸酸的大型鸟类忽然冲破云层,向瞭望塔撞来,却在他以为它们必定会撞断脖子的距离忽然翻转身姿,翼尖从塔身灰暗的墙壁上蹭过,几支羽毛飘入窗中,高傲地翻着覆盖灰翳的白色眼珠。

“死尸!”

不知又是谁骂了一句,几秒的寂静后隔壁隔间传来殴打声,在血肉的碰撞声中隐约夹杂着骨头的断裂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浓浓的血腥味混在一起,不久便没了声息,仅剩大口大口的喘气。这只是导火索,楼上一层传来歌声,颤颤巍巍的歌声很快又被玻璃瓶摔碎的声音遮盖,随后又是一阵狂笑。他无视了喧嚣,只是倚靠在蒙着厚重蛛网的窗边,指节无节奏地敲击着窗栏。

他在思考,回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进来,又一次身陷囹圄。回忆起了,在深巷的一隅,被黑色电线割碎的灰色天空下,群众用赏猴的目光俯视着他。

被冠以“怪物”之名的感觉可不好受,唾液飞溅,手指在眼前晃着指点,如同被强行按进大海的最深处,在此起彼伏的舆论中一切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低达冰点的海水如同象牙刺入胸腔,又如数千毒蛇在肺中肆意穿梭。

他动手了,心中魔鬼驱使他执起斜靠在矮墙边的空啤酒瓶冲向人群,疯狂地挥动着敲打着,不知撞上了什么,清脆的碎裂声后酒瓶的另一端成了致命的凶器,人群溃散,招招嚷嚷中唯一清晰而又统一的话语无疑就那一句:

“怪物疯了!”

紧接着他被按倒在地,头部狠狠在水泥地面摩擦,酒瓶被夺过。

啊,真是可笑,平常难以和谐相处的人们竟在这一刻团结统一起来,按住反抗的他,剩余围观人群聚得更近了,排山倒海之气势只为打到他逮捕他……异于常人便是怪物么。

那么,异能力,不要也罢。

他的异能力是读心,由大脑接收指定人的脑电波,并通过一系列处理最终转化为完整文字。但现在的上层人物大都带有心网——一种随身携带的信息隔离装置,外观多为手环,本是创造一个小型磁场隔离环境,构成有选择的信号隔离切断,只连接特定人员所佩戴心网,使信息传输更快更准,避免不法分子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往电子产品中发送病毒窃取信息。但在无意中,这使得他也无法再窥得这些人心中所想。

忽地感觉到脑后一阵炽热,急转身,是对面隔间的一位老者。深邃的眼沉在花白髯发的阴影中,灰紫的唇颤动,似欲有所语。老者忽然狂笑起来,抱着颤抖的两肩厉声叫道:

“看吧!看吧!这个世界都疯了!撕开吧!撕开这一片假!所有还存理智的都被关起来了!撕裂吧!毁灭吧——”

轰——

他身旁的墙体忽然崩塌,抽回目光,逆光的人影撕开烟尘弥漫。

绝美的面容,但绝不是妖艳,而是眉宇间洋溢着的英气。五官立体,小麦色皮肤,暗金色眼瞳中是冷峻与玩味,令人惊奇的是年少白头,却不是全白,银灰短发随风飘逸。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那一对羽翼!是宽大的灰白色羽翼,与短发同色,不如纯白那般纯洁,不及纯黑那般高雅,却又与鼠灰色斗篷相衬,别有一番韵味。

来者微屈左膝,扇着羽翼以后仰的姿势悬在空中,懒散地眯着眼,阳光穿过,金色眼瞳竟通透地如同玛瑙珠儿,绚彩流光自眼眸中溢出。

“你就是任风萧?”红唇轻启,从容的语气带着些挑衅的意味:“那个小怪物?”

在看清来者的一瞬,被唤为任风萧的少年睁大了眼,他无比坚定地想着:这……一定就是神明吧!一定是神明,否则,又怎会披光而来,如此耀眼?

多美好的人儿!他是神明。这是任风萧的第一反应。只可惜,长了张嘴。这是他紧接着想到的。

至此,不尽叹息。

“我的伙伴,从此我们就是搭档了。”

不等任风萧从惊愕中缓过来,那人抱起他从瞭望塔跃下,公然抢走囚犯。慢拍的警笛在身后长鸣,直到这时狱警才揉着惺忪的眼,执起警棍打着哈欠相当不耐烦冲过来,沉重的脚步直震得水泥地面都在颤动,在发现囚徒被劫走后怒骂几句,骂骂咧咧比划着拳头转身离开,呼吸中喷洒着污浊酒气。

“你是……?”

任风萧看向抱起他的那人。清澈的风在身边游走,穿过薄薄的云层,水雾氤氲后是别样的风景,是他从未见过的景,他所去过最高的地方就是瞭望塔的第十三层,而此刻他们竟一直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果真是清晨,云层之上,太阳才被赋予了色彩,有了温度,摘去厚重黑白滤镜。柔和的光辉毫不吝啬地笼罩着温暖着满身伤痕,亲吻着被视作怪物的那人沾满尘泥的面颊,在这样神圣的柔光之下,一切都是平等的,云层之上的世界包容了所谓怪物。这是任风萧第一次和太阳这么近,他能感受到心脏和初日一同跃动,能听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共鸣。

恍惚间,耳畔响起这样轻轻的而又潇洒随意的声音:

“我?你可以称我为神明。”

…………

如同神明一般的人名为易空,是一位雇佣兵,据说他曾在一个什么集中营……这是任风萧已掌握的信息,其他的,却是一律不知。只是他坚毅的眼神时常划过一丝迷茫,凝望着迅速流逝的浮云,带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挂在颈间的银白子弹,细细看时,在不起眼处刻着一串字符。

任风萧已经知道了易空救出他的目的,是易空自己告诉他的,并没有任何隐瞒:计划需要辅助,抓一个适合的辅助罢了,任风萧不过是帮助他完成计划的工具,仅此而已。至于计划,却从未提及过,只是一刻不放弃地寻找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

异能力不会随意得到,任风萧曾是某项非法实验的实验品,在大脑无数次改造通电后他终于有了接收他人脑电波的能力,之后这项秘密进行的实验过程被曝光,因过程被公众那些正义人士认为过于残忍,进行实验的那人被逮捕,而他则是被送进孤儿院,因这项常人没有的能力而度过不堪的七年。

易空则是不完全人类,也是一项非法进行的实验的产物,实验直到成功才公开,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基因篡改还是有极大的漏洞,比如骨中空且骨膜极薄,这对于鸟类而言无疑是优点,因为这样的结构可以减轻鸟类的重量使飞行更省力些,但也有严重的缺点:易折断。

易空是被遗弃的,但究竟曾经历过什么,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易空就是那个集中营的实验品,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走了。”

易空轻轻将落在任风萧身旁,晃了晃手中的照片:“头子给我的新线索,希望这次能逮住那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吧。”

“要出无妄城啊……雾沉谷?很远的地方。我记得那儿底下就是大片沼泽地,瘴气弥漫还能住人吗?”

“大概。”

没有多余的词汇,只是两手托起任风萧的腋下,扇动几乎遮蔽天地的羽翼腾空而起,大大小小整齐排列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被拉远,渺小像是孩童的玩具。

多年以来,易空从未松懈对自己的训练,羽翼无数次折断充血才得以换来撕开晦暗云层。

晨间出发,傍晚到达。

正如其名,雾沉谷云雾弥漫,沉着灰色的霾,夹杂着刺鼻的霉味儿。山冈处一座水泥筑成的建筑孤独耸立,建筑顶层的边缘黑压压一片,走近看时不觉毛骨悚然:是一大群红眼乌鸦,它们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一齐展开翅膀呼啦啦地向他们撞去。

“聒噪。”

易空不耐烦地挥手赶走扑面而来的成片黑影,重重踏断建筑前满地枯枝,随后以极不优雅的姿势踹开残旧铁门,将任风萧护在身后搜寻这残旧建筑。

穿过长廊,隔间内是与简陋环境截然不同的精密仪器,角落间也放着些电击椅一类物品,虽堆积在角落却并无灰尘,大概不久前还曾使用过。

任风萧感到心中隐隐有什么被触动,易空也攥紧了拳,又松开,掌心鲜红的指甲印尤为显眼。

砰!

身后横在墙边的钢板忽然倒下,在这个寂静的环境制造了极大的声响,这样大的声响吓到了悄无声息靠近的苍老身影,他佝偻着如同一只弓着背的老猫,皱巴巴的黑灰色长袍像是泡了水的旧报纸,裹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他的眼也是浮肿的,这个精神紧绷的老者,在碰出声响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用布满深紫色斑点结满灰筋如同枯朽树枝的手遮住面容,以奇怪的姿势跳跃着向后逃窜。

“该死!”易空迅速抽出枪向这逃窜的身影迅速射击:“什么时候到我们身后的!”

作为久经沙场的雇佣兵,其射击能力可想而知,此刻却一发都没射中。他向仓皇逃窜的那人追去,和任风萧的距离迅速拉大,眼前那人却始终追不到。忽然,一抹猩红在那人左肩绽开,凄厉惨叫声竟如狂笑。

好机会!老者左肩中枪,逃窜时有些跌跌撞撞,逃窜也就减慢了许多。易空加快了速度,眼前的景迅速飞逝,只盯着那个瘦小扭曲的身影,只见得其在拐角处的隔间忽然消失,他也迅速拐向那个方向,眼前忽然寒光一闪,几乎就是下意识地抬起左臂一拦,刺痛感麻痹了前臂,殷红的黏稠液体在肮脏的地面肆意描绘。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疼痛,也因为眼前这一幕:一根尖端闪着寒光的钢筋自水泥天花板伸出,以略微向下倾斜的角度角度刺向他所在的方向,钢筋上布满了深褐色痕迹,不知是斑斑锈迹或是干涸许久的血迹。好在他反应迅速,好在他提前停下,哪怕反应只是慢了一秒,也足以被这钢筋戳穿头颅!

不止是入口处这一根钢筋,整个隔间全是自墙中戳出的扭曲的钢筋!

他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追着老者直到用尽了枪中最后一枚子弹,却依旧没有击中。然而就当老者到达隔间的另一端时却回过头来笑了笑,他一惊,下意识展开羽翼准备飞起。

嘀——

短促的装置启动声。

同一瞬,震耳欲聋的轰响之后似乎一切放了慢倍速,表皮脱落的墙壁坍塌,灼热的冲天火光映亮隔间,易空被冲击重重撞在还未破碎的水泥墙上,紧接着大块扎着钢筋的混凝土块砸下,碎石将缝隙填埋,温热的血顺着钢筋的螺纹流下,在熊熊烈火中干涸,失去余温。

心网破碎。

这是一切发生后任风萧唯一感知到的,因为易空长期隐藏起的思绪现在如同潮水一般尽数暴露在他脑海中,而此刻,成千呐喊终在喧闹后消失,嘈杂中隐隐而又强烈地呼唤着:

“救我……”

“好痛……”

“别走……”

划伤的手扒开乱石,昔日华丽的面孔此刻沾满血和污泥。覆于对方的头部,破碎的片段涌入脑海中。

“走开,怪物!”

“废物!怪类!”

衣着褴褛的孩童与此刻竟和眼前人的影像重合起来,孩童无助地抱着自己,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弱小沾满泥水的羽翼扇了扇,又无奈地紧紧贴于脊背上,身边溢着浓浓哀伤。

人群轰然大笑,品尝着这位“怪物”的无助与恐惧,又在看腻了这“表演”后欢笑着稀朗地散去。

在无人看清之处,他抬起闪着寒光的眼眸,将不禁滑入手掌的匕首再次推入衣袖。

…………

任风萧沉默地窥探着易空的记忆,以旁观者的视角凝望着飞雪的黑夜,血肉如同雨一般纷纷扬扬落下为他们洗礼,一同轻蔑地踏在炸碎的头颅上……

这些可悲灵魂的哭喊,这些得胜者的狂笑,这种歇斯底里的悲哀,这种心狂乱跳的喜悦……

…………

“看着我,看着我呵……”

他头戴橄榄枝,银发连同宽大的羽翼一同被斜阳染为金红,身下是尸山血海,身后是一轮孤独红日,暗金眼瞳流光溢彩。

他居高临下地冷冷俯视匍匐在地上那人,他的信徒:

“我,是怪物么?”

匍匐在地上的那人忘了尊严,亲吻他踏过的大地,用激动到颤抖、无比崇敬的声音喃喃回答:

“不,是神明……”

…………

嘀嗒……

血难以止住。

很不巧,钢筋一直穿透了肺部。

任风萧感受到易空的意识已经微弱,几乎就要消失了。

我的神明……我这是要失去我的神明了么……

安抚后将易空平放在还算平整的地上,眸色沉入死寂般的灰暗之中,毅然走出。他能监听到易空所追逐的那人所在的位置,他确定了逃跑的那人的身份。

此刻,他所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易空——将他从黑白的滤镜间解救出的神明。

…………

渡云崖,雾沉谷的边缘。

寒露打湿了两人的裤脚,潮湿的空气中更多的是腐肉与死亡之气息。穿过缠绕荆棘,两者身上都多了些许划痕,结这血珠,却麻木毫无知觉。

颤抖着手举起冰冷的左轮手枪,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最后一发子弹。

“追逐我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到这儿,就不觉得愧疚么?还是说,你们这些阳光下的盗贼只要贴上了正义标签,就可以肆意妄为?”

老者的声音竟然很有蛊惑能力,如同盘桓在伊甸园环着暗纹吐着红信子的狡诈毒蛇,淬着毒的利齿在内心假装坚强的外壳凿开一条裂痕。

“住口!”

“被戳穿了,是心虚了?”

“住口!”

“你不会开枪的,因为你也是罪人……暂且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罪,但是你无法开枪,你无法击中我,因为,我们是同类人,在这里我们是同等的。”

“混蛋……你……在说什么啊!”

“玩个游戏吧。”那人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玩个游戏,就用这一发子弹,看看上天究竟会眷顾谁。游戏开始前我们可以向对方问一个问题,每一轮结束对方都必须回答,活下来的一方才有资格听到答案。”

“至于最后一轮,双方注定无法得到答案。”

“这个游戏你一定熟悉,是无妄城的赌徒们最喜欢的游戏呢。”

“游戏名为,俄罗斯轮盘赌。”

“我先来。我想知道,那个如同疯狗一般纠缠的的不完全人类死了吗?”

老者笑嘻嘻地夺过了枪,转动轮盘,向着太阳穴发了一枪。

空枪。

“请回答。”

“不许你这样说我的神明!”

“你违反了规则。”

沉默良久,一种难以抗拒的莫名压迫感迫使他回答:

“死了。”

“啊,死了?哈哈哈……结束了,都结束了,那些年的研究……不过这又如何?是时候和过去告别了!一切由我开始,也由我结束!”

左轮手枪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落在任风萧面前。他捡起,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很是淡然,眼睁睁看着神明在面前消逝却什么也做不了,掌心的余温消散在凛冽寒风中的刹那他对死亡再无恐惧。

死亡,是他必将迎来的归宿。

“我想知道,你将生命看作了什么。”

空枪。

“生命?生命真是一块精致的石膏,或多或少掺有杂质,但相同的是,只要经过我这个艺术家的手,精心雕刻,终会成为一件艺术品。”

“你这个疯子!!!”

任风萧愤怒地失声呐喊。

“疯子?疯子?!”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抱着颤抖的两肩狂笑起来,随即夺过了枪,抵在太阳穴上:“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空枪。

“我是谁?!我怎会忘记!”这句话勾起了任风萧的回忆,咬牙切齿道:“在一岁半时被你拐走,被改造了大脑后消息公开,在六岁时被救走,你不会知道我在孤儿院因为你而度过了怎样不堪的岁月!若不是你,我就是在阳光下正常成长、与常人无异的普通孩子!”

“你再想想,你是谁。”

深沉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击碎了虚假的掩盖,辉煌无缝之下怀疑在汹涌,光鲜亮丽的外表是那些污浊的伪装,残存的回忆在无声呐喊。

“我……是谁?”

“你不会忘的。还需要我帮你回忆么?”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你的父母将年仅一岁半的你遗弃在街角,因为你的大脑有天生的缺陷,一旦血压升高就会炸裂薄到夸张的血管壁。我将你收留,用了几年时间保存了你的意识,将你的大脑改造为生物电脑,以血液流动发电,又通过电流的激活和不断修改,你才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虽然救你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我那点小乐趣,但我赋予了你生命,而现在,你要杀了我,为了那个虚假的神明?”

浑浊的眼白中,眸光犀利。

“哈哈哈……知道什么是疯子么。”他接着继续向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转了一轮又一轮,全空:“他们竟然将我关在疯人院里,给我注射那恶心的玩意儿,摆出那恶心的表情用软到令人作呕的声音解释想治愈我……我不需要他们的怜悯,我才是唯一还存理智的智者!那群伪善的学者,那群逮捕我的正义人士,这都是对于学术的玷污!”

1/6的概率,他精确地计算出子弹所在位置,退后几步到断崖的边缘,尽情欣赏着眼前人陷入怀疑的神情,品尝着这样一份恶趣味带来的快乐,片刻后看腻了,缓缓举起执枪右手:“再见了,我的得意之作。”

砰——

枪响,空谷惊起渡鸦,子弹旋转着没入人的前额,四溅的鲜血如同翻飞红蝶,抬手触碰,红石蒜卷曲的花瓣自指间肆意绽放,咬破了舌,口腔中是淡淡咸腥。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为黑白一片,如同旧时雪花屏,他任凭子弹带来的冲击力将他向后推去,死神冰冷的手抚过他的额,覆盖在枪孔上,低低吟咏着对亡者的哀悼。风声划过耳畔飒飒作响,再无牵绊的感觉竟是如此……

老者瘫坐在地上狂笑,大半生的研究成果,如今都由他亲手毁了!一切威胁现在也都彻底消失,不必再像畏光老鼠那样发觉行踪暴露后就四处逃窜。他也碌碌无为地跌跌撞撞落入人生暮年,销毁了一切研究资料与数据——这些自始至终就没公开过。他不会为自己忏悔,他爱自己所研究的一切,哪怕这建立在血腥之上,也坚信自己没错。

视觉失效。

味觉失效。

并无疼痛,大概,触觉也失效了吧……可是,好温暖……

银白的子弹与任风萧擦肩而过,飞向近乎癫狂的老者,而这老者则是起身踉跄几步,如同酒后舞蹈的醉汉,带着回荡在空谷的狂笑沉入不见底之深渊,沉寂在上天给他的最后审判中。

干扰装置带来的影响与任风萧失去联系。

“抱歉,我来晚了。”

炽热的呼吸如热浪喷涌在后颈,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了腰部,熟悉的声音安抚着不平静的心灵,如同安抚一只受伤的猫儿。

他颈处挂着的刻字子弹消失了,唯残线一缕,于风中飘逸。气息轻了许多,这一枚承载着集中营中众多实验品的夙愿的子弹摘去,多年来压着他的沉重使命,完成了。

任风萧沉入了温暖的拥抱。

“易空……是你么,我的神明……”

“是我。”

“很痛。”

“我知道。我会让头子修好你,一定和以前一样……我们回家吧。”

“家,是哪……不要回无妄城,可以么?”

“可以,我们不回无妄城了。”

“那,去哪…?”

“去云层之上。”

…………

易空按照诺言将任风萧修好,虽然费了点周折,但果然和原先一样,并无任何后遗症。

易空也确实带着任风萧再次抵达云层之上的世界,叹风起云涌之壮丽,咏电掣雷动之震撼,红日跳动着,如同脆弱的心脏,太阳的血染红了苍空,染红了云海,染红了红日下的彼此。但随后易空却不辞而别,给任风萧准备好了新的身份,在另一座城,赠与他原该属于他的普通人的生活。

神明,是不宜长久停留的。

他没再见到过易空。

…………

“某天,我与神明邂逅……”

任风萧在日记本上这样写。

风起,一支银灰的羽毛悄然飘入窗中,落在展开的这一篇章。

“再会了……”

我的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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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舞作者: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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