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头上戴了一个竹笠，竹笠压的低低的，遮住了半张脸。
小舟立于江上，竹竿撑在船边，摆渡人的脸埋在阴影中，声音缓缓荡开：“要，上，船，吗？”话说得很慢，嗓音有些低沉。
薛蒙在前世并没有接到过董家委托的事情，所以并不清楚董家的情况。
他，究竟什么来历？薛蒙颔首，这里的江水含有很大的鬼气，和当年踏仙君被华碧楠复活时有几分相似，甚至，更浓……如果，正常人行驶在类似于忘川河的地方，应该很容易短命，并且身体不可能正常行动。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要么是鬼，要么是修仙者，要么就是……珍珑棋子。
珍珑棋子在上一世就是薛蒙最大的噩梦。那一世，墨燃被冤枉，师昧伤了眼，爹和娘也……走了。必须要查清楚董家的事，很可能和珍珑棋子有关。
“嗯。拜托了。”薛蒙拱手答道，提起衣裳上了船。
“诶，等等，我也要上船。”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瑞凤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少年眉目清秀，一身素衣，嘴角弯起来的弧度恰到好处，冷峻而不失温柔，淡雅而高贵。
“哦，当然，可以。”摆渡人拇指食指捏住竹笠，往下一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少年看到薛蒙在看自己，便冲薛蒙微微一笑：“抱歉。你好。”
薛蒙微微一愣，少年实在太好看，比师昧犹胜半分。但少年并非师昧的柔美，而是与墨燃相似的灿然。
“哦，”薛蒙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笑了笑，也算是回礼，“啊，这个啊，你、你快上来吧，我、我们要走了。”
“好哒。”少年粲然一笑，轻松的步伐，自然而然坐在了薛蒙身边，“可以走了。”
摆渡人撑着竹竿，竹竿推开血波，远远望去，煞是一片美景。
“诶，你叫什么名字呀？”少年推了推薛蒙，“我叫蔡凌，字仪明。”
薛蒙回首，因为蔡凌刚刚坐在薛蒙背后，薛蒙一转头，和蔡凌撞了个满怀。“对、对不起。”薛蒙扑在蔡凌的怀里，感觉怪不好意思的，起着身子，头又撞到了蔡凌的下巴。
蔡凌摸了摸薛蒙的头，笑道：“没事没事。对啦对啦，你叫什么名字呀？”
薛蒙看到他这么自然的摸着自己的头，也不好意思拒绝，低着头，好像一只猫儿犯了错，低眉顺眼地坐在自己主人的身前，等待着主人的惩罚。“我、我叫薛蒙，字子明。你、你好，蔡凌。”
蔡凌似乎觉得薛蒙很可爱，忍不住捏了捏薛蒙白皙的脸颊。捏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冒犯了，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挠了挠头：“对不起，我一看到可爱的东西就忍不住去捏。”
薛蒙也没太在意，问道：“你也要去董家吗？”
“嗯，是啊。”蔡凌又抬手捏了捏薛蒙的脸颊，“先生叫我来的。”
“你是哪个门派的？”薛蒙也不知道该阻止还是该接受，这脸捏的，要是以后真的长时间在一起，估计脸不保了。
“哦哦，我呀，是个散人，没有门派哦。本来我嘞，就是个孤儿。后来先生收留了我，教我很多仙法。”蔡凌见薛蒙没有拒绝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薛蒙的脸颊，“你还真是奇怪耶，要是寻常人被我捏，一定会很生气，你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薛蒙表示，并不是我不生气，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生气。是大声地叫起来“啊，非礼”，还是冷不丁地甩开对方的手，感觉都不太礼貌。
“那你呢？”蔡凌问。
薛蒙看他还不打算放弃捏自己的脸，也不好甩开对方的手，叹了口气：“我是死生之巅的，这番下来是受董家委托。”
“这样啊。我那位先生与董家一人是故人，听说了董家的事情才让我来的。”蔡凌还不肯放手，也不看薛蒙的脸色有多黑，反正捏就没错了。
摆渡人声音幽幽，笑意若隐若现：“两位公子，到了。”
薛蒙一愣，这湖看起来挺大，怎么聊一会儿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但疑惑归疑惑，还是起身下船。
“公子心里的疑惑我清楚，但是，公子，如果没有我，您就是在这湖上飞个几十载，也不可能找得到董家，只有死的可能。”摆渡人仿佛看穿了薛蒙心里的疑惑，笑了笑。待蔡凌薛蒙都下了船，便隐了去。
“真当是个古怪的人。不过，应该不是坏人。”蔡凌笑了笑，拉起薛蒙的手，往前走了去。薛蒙愣了一下，也没有生气，也没有甩开，就是感觉有几分熟悉。
摆渡人将他们放在芦苇田边，芦苇微微荡漾，此时是暮春时节，芦苇绿油油的，一眼望去，何等美景。
两人就这么拉着手，穿过了这芦苇河。
董家隐匿于芦苇河之中。
薛蒙敲了敲董家的大门，走出来的是一个小奴。小奴恭着身子，道：“两位公子可是死生之巅来的？”他并没有提到散人。
薛蒙别过头看了一眼蔡凌，笑道：“嗯。”
“那请吧。”小奴道。说完，小奴在前面引路。
蔡凌上前，拉住薛蒙刚刚松开的手，轻声道：“你拉好我的手，不可以松开。”
薛蒙瞥了一眼蔡凌，也没有松开，拉着蔡凌跟上小奴。
“诶，蔡凌，你为什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我怕你哪一天又走了。”
“又？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像认识了好久又分别了好久。”
“这样啊，对了，你要来死生之巅吗？你那位先生同意吗？”
“也不是不可以啦。先生最近有事，不会理我的，他叫我自己先自力更生，然后他回来了会传信给我。”
“哦，这样啊。那太好了。”薛蒙笑了笑，拉紧了蔡凌的手。
蔡凌也拉紧了薛蒙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薛蒙会走。
蔡凌薛蒙跟着小奴穿过董家前院，到了后院。后院有一个妇人。与其说是妇人，不如说是少女。她的相貌是少女，可衣裳实在有些老气。少女眉清目秀，身材窈窕，一头乌黑的亮发垂至脚后跟，蓝色的斗篷绣着雪绒绒的白毛，着实可爱。可说她的穿着老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身红色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用绿色的线绣出一丛竹子。本来很风雅的，可偏偏这个配色实在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丑。这让薛蒙想起了一句俗语：红配绿，赛狗屁。
妇人别过头，对薛蒙微微一笑，开口的声音很清脆：“是来自死生之巅的薛公子吧。”
薛蒙点了点头。
妇人又看向蔡凌，微笑道：“你就是道九的得意门生吧，蔡公子。”
蔡凌轻轻低头，道：“不能说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把，先生只有我一个学生。”
“忘了说了。”妇人也没有在意蔡凌和薛蒙手拉手，“我是董芊芊。”
董芊芊？这个名字……
薛蒙问：“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芊芊？”
“看来你都听本地人民说了呀。”董芊芊拉了拉自己的斗篷，“是的，我就是。现在是这个董家的主人。”
薛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董芊芊笑了笑，问道：“两位公子，不知你是要一间还是两间呢？”
“什么？”薛蒙问。
“房呀！”
“嗯……”蔡凌看了一眼薛蒙，又拉紧了薛蒙的手，“还是一间好了。”
“呃，这个，蔡凌……两间……”薛蒙抬手，却被蔡凌阻止了，“我说一间就是一间。”他的目光很坚定，却又有几分伤感、恐惧。
薛蒙叹了口气，还是顺着他好了：“好，答应你。”
“嗯。”蔡凌往薛蒙身边一站，靠得更近了。
董芊芊抬起手，将两个小奴婢叫了来：“接下来就劳烦两位公子了。现在天色已晚，先去歇息吧。六点，七点，你们带他们去客房吧。”
六点七点低头道：“好的。”
两个小丫鬟虽然看着和薛蒙他们年纪相近，可是两个人有的很快，薛蒙都觉得有些绕头。很快，两个人都到了客房。
“两位公子。”穿绿色衣服的是六点，“早些休息。”
穿红色衣服的是七点：“两位公子饿不饿？需要宵夜吗？”
薛蒙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呢？”问的自然是蔡凌。
蔡凌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饿。”
薛蒙对六点七点微微一笑：“那就不用了。劳烦操心了。”
六点七点退下去了。
是夜。
夜色撩人，一轮红月高悬空中。夜色中，仿佛有虫鸣鸟叫，又仿佛安静的有些死。
薛蒙已经靠在蔡凌的肩膀睡着了。床不算窄，可是薛蒙有睡觉抱人的习惯，只不过以前自己一个人睡，所以抱的都是枕头或者被子。
蔡凌却没有入睡。因为薛蒙抱得实在有些紧。蔡凌正在想，是不是不应该睡一间房呢？看来明天是黑眼圈了。而且……贴的这么近，都听得到心跳声了。既然睡不着，只好想想明天该怎么办了。不过，为什么这里的月亮是红色的呢？
窗子外，撒下的红色月光映在薛蒙脸上，朦朦胧胧，蔡凌将目光从薛蒙的眼睛移到薛蒙的嘴唇。好，好可爱！蔡凌的手蠢蠢欲动，好想捏！
“我，好想你……爹，娘……”薛蒙大约是梦到前世的事情了。当然，蔡凌并不知道，只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转过身抱住薛蒙，笑了笑：“原来你这么胆小啊……”
蔡凌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个晚上，很安静，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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