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玖狐疑，但江氏毕竟还是皇后，不好抵抗，也坐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蜡烛的残影不停闪烁，杨玖微微抬起头，撇了一眼江氏，此刻的她被红色笼罩起来，显得江氏整个人极为静谧。
江氏是个贤惠的女人，一直都是。
她生来就是皇后。
“那个……”江氏终于是先开了口，“这几天，你辛苦了。”
杨玖木讷的摇摇头：“没有，让您费心了。”
江氏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进来时，想好的说辞练的都差不多了，怎么见到杨玖本人，就不会说了呢？
杨玖看这么呆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把时间耽搁了可不好。
“要不您……”
“你太为难自己了！”
杨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氏莫名打断。
这句话像是凝聚了所有力量蹦发出来的，杨玖的心猛然一振，就那么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江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玖，弄得气氛极其诡异。
“你太为难自己了……”江氏又重复说了一遍，但声气明显变得柔和。
杨玖有点懵懂。
皇后……这是关心自己？
尽管杨玖有点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身为大辰之子，这是应该的。”
江氏不说话了。
她是个好女人，虽说曾经并不是太喜欢杨玖，可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不亲不疏，不近不远，在外人看来，这还是一家相处极好的皇室族人。
但我们不是局中人，不是当局者，我们有什么权利去指责、甚至评判这个当局者的好坏呢？
杨玖优秀，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陈贵妃好胜心强，什么都要争第一，见江氏所生是女子，便拿着刚开始记事的杨玖与杨如意争。
曾经年少无知的杨玖，曾经的天真无邪可可爱爱，就被母亲亲手打碎了。
不过杨玖不怪她，母妃这也是为自己好。
这本是杨玖自己的人生，可一出生就被操纵。
不过还好，以后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了。
执掌大权也好，归隐山林也罢，只要努力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以后，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不管是什么，只要我们能活下来。”
这是一刻中后，江氏说的话。
说到杨玖心坎里了。
杨玖强忍泪水，用力吸了吸鼻子：“谢谢您，您先去歇息吧……”
“母后。”
这是杨玖第一次叫江氏母后。
江氏也是格外惊喜，却贵为皇后，有居于礼节，迟迟没有做出拥抱杨玖的举动。
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总会感觉到对方的心情。
杨玖笑了，笑得特别暖。
即使蔚蓝的天空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也将会迎来希望的黎明。
景元三十一年，我为了保全大辰皇脉，立杨修为帝，由于时间紧迫，所以直接登基，并未举行登基大典。
我对不起杨驰。
但我真的是为了他们好。
要是杨修不是皇帝，那我的计划可就全完了。
但好在杨驰懂事，没有多说。
世人都说对不起我，可明明是我对不起他们。
我不是一个好的公主。
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是为了大辰朝的安危啊。
上天让我生在这乱世，怕对我的惩罚。
就在杨修登基那天，我穿着素衣，走进了济生寺。
天下人皆知，卫平公主不信佛。
此时此刻，我就跪在曾是十多年前被年少无知的我说是“大黄人”的佛祖前。
我祈求他保佑大辰。
更保佑我的家人。
只要他们能活，我愿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可来不及了，因为敌军，还有九百里路程就抵达长安城了。
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杨玖轻轻走进大帐，虽说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却如江海般翻涌。
杨修正在整理着盔甲，听到杨玖脚步声，便急忙回头：“姐，你来了。”
杨玖欣慰似的笑笑，双眼看着杨修：“杨修，恐怕这场仗，是打不赢了。”
“姐，你说什么呢！只要有我在，休想犯我大辰！”杨修拍拍胸口，仿佛已经打赢了这场仗。
杨玖没说话，不知从哪拿出一瓶酒，对杨修说：“这是我十多年前亲手酿制的，如今也该拿出来了，你尝尝。”
杨修一把接过来，仔细观察着酒水的颜色。
“好酒，是好酒！”说完，边一饮而尽。
“姐，你等着，等我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定喝个够！”杨修说。
杨玖的面容有些勉强。
怕是等不到以后了……
杨修性格豪爽，做事从来不拘小节，还没对杨玖说一番离别话就率先出了门。
可还没走出帐外，杨修便感到头晕目眩，周围的事物仿佛增加了无数叠影。
杨修重重倒了下来……
杨修负手而立，颇有威风地站在城门上。
只不过身材似乎有点小，个子也比寻常人矮了一点，难不成去了一次营帐变化这么大？不，应为那不是别人，是杨玖。
由于杨玖带着面罩，所以将士们没认出她。
毕竟现在大难临头，都想着该怎样破敌，谁会特别注意自个儿头儿呢？
杨玖并不担心杨修他们了，因为在一个时辰之前，杨玖已经把他们送出了长安城。
杨玖给杨修的那碗酒里，撒了蒙汗药。
这种药，起码能让人睡个三四五天。
“母后，事情都办妥了吗？”杨玖神色担忧。
“办妥了，你放心吧。”江氏依旧温柔，只不过稍微带了点忧郁。
杨玖如释重负的点点头：“那就好……”
杨玖刚想走，却被江氏一把拉住：“玖儿，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江氏真的不想看到大辰江山毁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上，同样，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战死在沙场上。
这孩子自小懂事，为了保住辰朝皇脉，设计把杨修立为帝，就是想让他御驾亲征，好吸引敌人注意，只要把皇上灭了，那这江山就是他们的了。
至于为什么把杨修立为皇帝，就是为了给敌人一点震撼力，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若是没有一可用良将，再多的计谋也是纸上谈兵。
原本上战场的是杨修，却换成了杨玖。
不，应该说是杨玖早预谋好的。
江氏真的好想抱抱她，好想留下她，可惜她不能，也没用，如果硬生生把杨玖弄走，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杨玖这次没有犹豫，狠狠地挣开了江氏的手，跑进了天边的尽头，江氏远远地看着，看着杨玖跑出了她的视线，直至消失。
杨玖深呼了一口气。
“公主，您真的太勇敢了。”玉琳用着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杨玖没有答话。
半个时辰前，敌军已经进入长安城了，好在杨玖速度快，早已把杨修他们送出了长安城，先去江南避避风头。
尽管江南已经被敌军占领，但总比在长安安全。
这么完美的一出调包计，也只有杨玖想的出来。
除了玉琳和江氏，没有人知道这个计划。
杨玖如今已经快到三十岁了，要是平常女人三十岁，那就是赏花喂鱼的年纪，但杨玖不同，她仿佛生下来就不一样，她生下来就是与生俱来的王者。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男人可以穿上战甲驰骋四方，女人同样可以，还能比男子做的更好！
因为这个站在国楼上的将军，就是女人！
杨玖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态领兵，报着必死无疑的心态打仗，只为她的国家。
百万雄兵兵临城下。
“敌方大约有多少？”
“七十万。”
“我们有多少？”
“三十万。”
杨玖停顿了一会。
“怕什么，我杨玖这一生就没怕过！”
是啊，她什么时候怕过，她要是害怕，就不敢在这里迎敌！
杨玖这一生就像是被注定了一样，先是生于皇族，又是为了母妃拼命学习，再是因为大辰嫁于独孤苑，然后送走最亲的人。
最后，守住国门。
杨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她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护这万里河山！
“杀！”
两军交战一起，霎时血染沙场。
一片血茫茫的世界。
……
“后来与敌人交战，我身中数箭，在千均一发之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杨修会在这个时候带兵冲出来，原来，千算万算，我终究是算错了。杨驰早就发觉我不对劲，于是在某一天夜晚，杨驰便同杨修和杨如意商量此事，叫他们多留意点我。”
“那杯酒里确实渗了蒙汗药，但杨如意暗中掉换了此酒，所以杨修喝下去并无事。现在来想，却实有点后怕，要是杨修不来，我就真的为国捐躯了。”
“至于他领的那些士兵，我后来讯问母后才知道，原来杨修在末山还养着一些精兵，末山地方大，四周全是枯木，想看清一些东西很难，我很惊讶，杨修原来也有这种胆识，十几年，瞒过了父皇母妃，甚至我都不以察觉。”
“修整几个月后，杨驰登基，号辰贞，改年景宏，辰贞帝登基便大赦天下，从此，八方来朝，国泰民安，史称‘景宏盛世’。”
这是已经是我第三十二次给小孩子们讲这个故事了。
“哇，原来您这么厉害呀！”趴在我腿上的孩子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尽是慈祥。
对，是“慈祥”。
这个故事，发生在五十多年前。
如今，我已经是耄耋之年了。
“杨奶奶太厉害了，连男子都不如您呢！”此言一出，孩子们一起附和。
“对，杨奶奶太厉害了！”
“杨奶奶天下无敌！”
“杨奶奶是大英雄！”
“杨奶奶，那您那时是怎么有勇气站在国门的呀？”一个女孩子问。
底下一片寂静。
我向她眨了眨眼睛，轻轻说：
“因为我是杨玖啊。”
告别了那些孩子，我独自走进皇陵。
这些年，母后、如意，杨驰、杨修相继去世，到头来，只剩下了我一个孤寡老人。
回顾我这一生，确实挺精彩的。
但人固有一死。
从落叶到知秋，从山茶到花海，哪一件事我卫平公主没经历过？
但最后，我也会死。
可“杨玖”这个名字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我生来就是王者，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是最后的赢家。
因为我有一颗火而炽的赤子之心。
杨玖走进大辰历代帝王的陵墓，手拄着拐杖，每一步都铿锵有力，仿佛在捍卫着这片每个爱国者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几方斜斜的光线射下来，点点耀斑仿佛在不停闪动，杨玖面露平静之色，正如当年的她，在骄阳烈日之下，保卫着这片灿烂的国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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