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瑢，快醒醒。”

“阿瑢……”

可能是三世镜出了什么问题，再一醒来，我便成了叫瑢的小宫女。

同时，也失去了灵力，和在忘川的记忆。

只大致记得自己在秦王宫里待了三年，刚年满十一岁。其余的就是脑子里零零碎碎，丝毫拼接不上的记忆。

不同于常人的是，我生来没有七情六欲，便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是依样画葫芦，别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学，因而总让旁人觉得我是个怪人，被捉弄也不会生气，被戏耍也不会发怒，久而久之，便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

我从膳房领了糕点吃食，往咸阳宫送去——这还是我第一次有面见秦王的机会。

本来送饭这差事也并不难做，可这回难就难在嬴政因为郑国渠的事刚发过火，正是气头上，大家都怕一个不小心掉了脑袋丢了性命，恰好我是那个最好欺负的，一来二去，这差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

门口的侍卫拦下了我，用银针检验了一番，确定没有毒后小声嘱咐道：“看你眼生，好意提醒你一句，王上心情不好，你仔细伺候，谨慎些说话，别连累了我们。”

“诺。”我乖顺地应下。

宫门缓缓打开，我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嬴政此刻正埋头处理奏章，并未注意到我的存在。

“王上，该用膳了。”我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温柔，尽量不惊扰他。

“放在案上，退下吧。”嬴政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依言将吃食放在案上，正好看见他乌青的黑眼圈，鬼使神差般开口说道：“王上，诸事有时，该歇歇了。”

嬴政闻言一顿，偏头看向了我，我愣了愣，才想起面前的人是掌握我生杀大权的君王，这时候我应该要害怕才对，于是我连忙请罪，面上却没有一丝慌张之意：“奴一时失言，请大王宽恕。”

“布食。”嬴政看了我片刻，放下竹简，闭目养神。

好在他没有为难我，我轻舒了一口气。

布完食后侧立在一旁，目光却被竹简上的文字所吸引。

嬴政注意到我的异态，好奇问道：“你识字？”

“认得一些。”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认识。

“这篇谏文，你觉得如何？”嬴政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情真意切，字字珠玑。”我老实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哪看到过这篇《谏逐客书》，好像是一个叫李斯的人写的。

“哦？何出此言？”

我依旧照实相告：“奴身在宫闱，却也听说了郑国渠一事。郑国有不臣之心不假，可终归是一人之过，天下名士诸多，愿为王上效力者更是不胜枚举，若是王上通通驱逐，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王上逐客，如谏文所言，如赍盗粮者也，韩国恐怕也巴不得王上如此。”

“竖子敢尔！”嬴政眼中锋芒毕露，嘴角的笑意渐冷，“看来你读的书不少，叫什么名字？”

“瑢。”我没注意到嬴政一瞬间的杀意，只是看到了他微微僵着的身体，相必是在案前一动不动坐了太久，导致肌肉劳损，我现在讨好，将功折罪，他应该不会罚我吧？

于是我主动说道：“王上，奴给您捶捶肩吧？”

嬴政点头默许，问道：“你是哪国人？”

“奴还未懂事就被卖到秦国，早已不知道是哪国的血脉了。”奇怪的是，我虽然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人，却能立刻闪现出这样一段话。

嬴政心下一动，秦国此时是用人之际，他身边可用之人少之又少，聪明人更是万里挑一，李斯的《谏逐客书》也让他茅塞顿开。是啊，该除的人也都除了，朝中与后宫再无难缠的绊脚石，如今，他也该培养他所能信赖的人，来完成自己的大业了。

天下之士，合该尽归大秦。

这天下，终将是我大秦的天下。

“如此见地，做一个小小的宫女着实可惜。”嬴政沉声道：“不如来孤身边，做个女官。”

我实在没料到嬴政此举，没惩罚我失礼还让我做官，简直是意外收获，看来嬴政也没有那些宫女说得那么吓人啦！短暂的惊讶过后，我不卑不亢地行了大礼：“承蒙王上抬爱，愿为王上鞠躬尽瘁。”

“好一个，鞠躬尽瘁！”

那时候嬴政还不知道，“鞠躬尽瘁”的后面一句，是“死而后已”。

直到他做了忘川名士，才明白这句承诺有多重。彼时的他不甚在意，却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人，用她的一生，践行了这个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