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听学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蓝启仁讲解道，这漏窗墙上的每一面漏窗，刻的都是姑苏蓝氏一位仙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生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迦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虽然被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他心中想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生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这般想着眼睛不由看向蓝忘机，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死了老婆的样子，撇了撇嘴，又将目光移向雪未央，仍是正襟危坐，可与蓝忘机是不同的颜色，既不像蓝忘机那般清冷，又不像蓝曦臣那般温和，界于两者之间。

魏无羡就这么看着雪未央，似是想找出雪未央身上一直吸引他的东西。

在兰室听学的魏无羡，与其说是在听学，不如说是在寻找乐趣。他要么与聂怀桑在课堂上吃东西，要么与人扔个纸团，或是变个小纸人去骚扰蓝忘机，或者在蓝启仁身后贴个乌龟，又或是如方才那样痴痴地看着雪未央，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蓝启仁魏婴！

忍无可忍的蓝启仁点起了魏无羡。魏无羡在。

蓝启仁既然你已经不用听我讲了，那我就来考考你。

蓝启仁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不是。（笑道）

蓝启仁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魏无羡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蓝启仁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魏无羡好说。

魏无羡指着蓝启仁身后的郁郁碧树

魏无羡好比先生您身后那颗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蓝启仁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魏无羡屠夫。

蓝启仁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魏无羡金星雪浪

蓝启仁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魏无羡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他这厢对答如流，在座的其他人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存侥幸的同时，也祈祷他千万别犯难，请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到其他人。

蓝启仁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侩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魏无羡没有立马给出答案，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众人只当他犯了难，开始翻书寻找答案。

蓝启仁不许翻书，都给我自己想！

蓝启仁不再看向魏无羡，转头叫起了蓝忘机

蓝启仁忘机，你来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起身，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蓝忘机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还好蓝先生点了蓝忘机。蓝启仁满意点头，蓝启仁一字不差。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须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骄傲自满、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这话有意所指，大家都听得出来是在说魏无羡。雪未央直皱眉头，看来叔父对魏婴有很大的偏见，方才故意叫忘机回答问题，为的就是给魏婴难堪。

魏无羡先生，我有疑！

蓝启仁讲。

魏无羡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不灵则灭绝。

魏无羡暴殄天物嘛。魏无羡微微一笑，魏无羡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想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从未听什么第四条路，你且说来听听。

魏无羡这名侩子手横死，化为凶尸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何不倔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之相斗？

众人听着魏无羡大胆的言论，顿时瞠目结舌，就连蓝忘机也忍不住看向魏无羡。

“不知天高地厚！”

蓝启仁大怒，道：“伏魔降妖，灭鬼奸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反而要激其怨气，简直就是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先生，有些东西横竖是无法度化的，何不加以利用啊？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岂非下策。

蓝启仁全然不顾雅正，抬手就扔了一本书过去，魏无羡灵巧躲过，面不改色，继续胡说八道：“先生，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加以利用，这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加以利用啊？”

江澄、江厌离、聂怀桑等人都在一旁示意他停止这谬言。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能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我尚未想到。”

又是一本书朝魏无羡砸了过来，他错身躲开。旁人看得目瞪口呆。

蓝启仁你若是想到了，各世家就容不得你了。滚！去藏书阁抄一千遍礼则篇！

魏无羡悄然行礼，拿起佩剑随便，看了雪未央和蓝忘机一眼后，走出了兰室。只留下众人心悸之余看着他，面露忧色。

看着还未坐下的蓝忘机，蓝启仁道：“忘机，你去，将他带到藏书阁，不抄千遍不准离开！”

“是。”蓝忘机行礼回应道。

看着蓝忘机离去的背影，雪未央脑中不断回响着魏无羡的话。她并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错，只是此法太过冒险，正如叔父所说，若他走了这条路，仙门百家就容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