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思未绝人已故

这一生历经草木春秋，看过人世亲疏，那些深情曾萦绕在心头，浓烈于笔端。如今年岁已晚，回想起来，剩最后一天点相恩和惦念，最后几句诗，天高海阔，山河永远不知寄往何处，这歇案的相思无了绝，大半世的都结，不过是一句“卿卿，从别后你也可消瘦些?”

苏州的风温暖缠绵，佛过石桥，画船柳叶，也佛过刘梦龙的袖间，他曾留恋此地多年怀着一颗救世救国的心想做出一番事业，可上天似乎苛待于他即便饱读诗书，满腔才华，这科举仕途之路，却始终未朝向他。

明末，苏州繁华如梦，多得是春宵一刻，极尽什么的风流，多得是文人才子美人在怀的故事，也多得是风尘下掩埋的悲酸过往。

其中一段是关于冯爱森的秘闻，冯爱森聪明美绝，与名叫丁中的男子两情相悦，奈何她身为需娼妓要大量钱财赎身，可丁中无权无势一直无法凑够银两。

后来冯爱森思念成疾，郁郁寡欢，却被卖给了一位富家公子，她身心受创，变也越来越严重，最后被富家公子抛弃，送回妓院，此后不久，冯爱生病死，死时不足双十年华。这一段股市传人勾栏酒肆间也传到刘梦龙耳畔，他听完之后很是伤感，写下(爱生转)为做悼念，又可怜她生无亲人无处下葬，便存钱买了块墓地将她安葬。

此事之后，他的诗文连同多情的名声一起落入了烟花柳巷之中，她也开始像其他人一样出入歌楼舞房纵情饮酒，只论斯诗文，不论国事。

就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在苏州的温柔之乡，他遇见了侯刘，彼时，谁都没有料到，冥冥之中他这一生仿佛都应了四个字，求而不得。

烽火迷兰秦楼楚馆，依旧笛声绕梁。侯刘长居于此，她时常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明月皎皎流光泻，望月相思一个人的名字，他撒了间觉得不知何时，她竟将刘梦龙记在心里，烛火摇曳，桌上还搁着他写的诗词散去还有那片爱心传他想会有人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和事，这样动情的一个人，想必是一个深情的人。

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苏州的雾重重缭绕，刘梦龙对侯刘的感情越发浓烈，他想起初见她层层叠叠，她从中款款走来，明明是止于嘈杂，喧闹之中，酒色脂粉之气，却未沾染她半分进了他为他倒上一杯酒，四目相对，她眼里有她在烟花之地，从未见过的从容，她问她缘由，她说，因为心中早有考察一张，人情后果，自然有序，便方寸不乱。他忽然想起自己此前的种种失意，不觉释然一笑，将酒饮尽。

后来窗前朗月，侯刘的身边总有他的陪伴，那清辉下人影成双印着一世温存。

他们相处时，他换她“卿卿”她换他“牛郎”他为他研墨煮酒，他挣他情义无双他的文章里仅仅多了撩人的情思思行礼皆视为家人写下的承诺。

每次他离开后，他便细心将那些斯文收集起来，反复念着字字句句里，他看见是刘梦龙的真心

这些年来，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人为他一字千金，有人为他许下山盟海誓，可短短数月便在寻不见他知道那些人不过他念他的样貌花言巧语罢了，耳流脓让她觉得她的才情她的情意结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当他一字一句说出要娶她，委屈的时候他想起他终于等到了良人

然而，得偿所愿哪有那么容易为他所生的金额就像一把枷锁漫长而沉重的夹在刘梦龙的身上，他屡次科举不中无一官半职，更无积蓄，纵使他借遍亲朋好友却还是不够他不敢来见他不愿让他失望，重婚交错间，他怀揣着渺茫的希望独自奔波于大街小巷势如风霜落得一身憔悴，姐妹们不忍劝侯刘，不必再等了，这世道申请又如何，他一介书生哪里能输得起侯刘又何尝不知可他心底怀有一丝奢望，芸芸众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可夜深入梦她想起冯爱森想起那些色衰而被人遗弃的女子辗转反侧，一颗心，起起伏伏，不得安稳许久以后他终究妥协了，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嫁给了一位富商穿着嫁衣的那天他最后一次见到了刘梦龙明明晃晃的灯笼下，刘梦龙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那样，带着浓厚的诗意和落漠

他自起一杯酒望着眼前的新娘面如桃花，那几分从容，却换了伤感，沉默了许久，他将酒饮下心中翻涌早已品不出滋味，而后转身踉跄起步离开，在街上嚎啕大哭，他知道那一杯酒便错觉别从此人海茫茫，他们不会再相见

乘风即期夜凉如水的脑海中往事浮现他不愿侯留只恨自己辜负了承诺，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遍一遍灌着酒，“情深分浅，攀不上娇娇美眷”然后失魂落魄的倒在街头，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

没过多久，他大病了一场，越发憔悴

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你，离别太恨，相思太苦良药，也难除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踏进过青楼

天使才子佳人不两全，年年此日泪年年好修颜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始终没有回来，也再未有任何音讯，兜兜转转间年华已逝，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刘梦龙70多岁，身边故人疏离，年近将至，他轻轻阖眼，仿佛就是也都烟消云散，只留下那一声“牛郎”的缠绵。

真是，人已故，而相思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