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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长相思

玉露之桃花劫—香蜜同人

那日,少昊拭了清露上神的朦胧泪眼,又携了她的手去荒野小镇随意吃了些点心,看她心思慢慢安定下来,才安步当车将新任上神送回了府邸。

邝露一路懵懵懂懂,踉踉跄跄,任凭白帝摆布,颇有些神不归窍。

走到清露上神府邸门外,白帝立住双脚,一本正经地对邝露说:“仙子需知,魔由心生,幻由心生,仙子若是心里放不下,便是住到庙里,也当那泥塑的韦陀是他模样。”

邝露深深吸气,终于忍耐不住,扭过头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少昊叹口气,又递了条帕子给她:“仙子莫哭了!仙子这样美,就是哭红了眼,哭晕了妝,被当受了天上地下最大的欺负,如今也没人心疼!”说着,他随手摘了她长发上的一片树叶:“你是上神,又死不得,又回不去,就是把自己折腾成个疯子,也只是个笑话。仙子万年仙寿,已莅无二之境,如今想着又哭又闹地要吓唬谁?羞也不羞?”

此言一出,邝露瞪大了眼睛,含泪带惊地看着少昊。

少昊气色平和:“长留有事,孤要回去了。就是无事,也无法天天陪着仙子闹孩儿脾气。少昊留两样东西与仙子,这里有十方罗帕,这里是一颗陨丹。情爱苦短,神仙命长,仙子想哭就哭,实在忍不住痛了,就将这陨丹吃下去。前尘往事,忘与不忘,你自己拿主意。孤原也不怕与个疯子做邻居。你已是清露上神,比孤品级还高,谁还能把你当个孩儿哄?仙子自己好好想想罢。”说罢一揖,白帝飘然而去,留下清露上神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发愣。

反而送神送到极远处的鹦哥,讷讷许久,终于发问:“白帝哪里来的陨丹?”

少昊长袖一摆,盈盈笑道:“什么陨丹?那是一颗山楂丸!山野小铺里买来哄孩儿的!”

鹦哥瞠目:“你消遣我家上神!看她不和你绝交!”

少昊哈哈大笑:“孤料定,你家上神舍不得吃那‘陨丹’!也就不会戳穿孤的把戏。如何?鹦哥可敢与我打个赌?”

鹦哥大惑不解:“这却是为何?”

少昊微微袖手,似是喟叹:“傻哥儿,你也不想想……她怎么舍得忘了他?”说完,白帝待欲乘风,忽又回头,仿佛有什么话说,想一想终于叹气,驾云走了。那桩事不可说,不可说,说了牵连多。

嗣后,清露上神果然没吃那陨丹。不过,她也没再回闺房,只是随便找了间侧室,与妖怪们比邻而居。屋内布置也极简朴,竹案小几,布衾棉被,再无奢靡。她已不怕冷,倘若身即玄冰,则着了暖意,皮……也是疼的……

眼见清露上神的心思慢慢地回到了公事上。她在积石宝境建衙开府,既有衙门,必有事做,花界众多芳主想求甘露久矣;羽族贵胄也想求露修仙;更有无数仙君,求露炼丹;天兵天将求露疗疾。以前上元仙子日夜守在陛下身边,诸神不好祈请,如今她既建衙,自然一个两个都找上门来,一时间积石界门庭若市。(清露上神,在线营业,天猫开张,冲钻ING)

好在清露上神心慈和善,救济苦难,襄助仙人,从不袖手,很快攒了德行无数。更有积石界无主已久,所谓革除旧弊,别开生面也都需她这一方上神有所作为。清露上神几番与僚属会议,托昔日做上元仙子耳濡目染天帝理事之福,倒也言之有物。

几件事过手,积石小仙暗暗点头,这位上神虽不爱言笑,但是心思细密,温柔怜下,并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上司。只是就越发不懂,这样一位相貌家世人品才具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的端丽佳人,不知是犯了什么过失,竟被天帝始乱终弃,抛诸海外?难道陛下喜新厌旧,真的是条淫龙?

自然这些议论都是窃窃,天界上下没人敢拿邝露取笑一句。上神仪制尊贵,典雅雍容,海外女王,封地广博,物产丰厚,隐然领袖疆臣,享了天界独一无二的耀眼荣光。她若怒目,定然有仙战战。

如此神仙,美则美矣。不过……只瞧她散事回府的样子,当真:芳心事可可,惨绿应愁红。可知,能干与开心,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邝露那些日子着实在忙了个不亦乐乎,就连青鸟、雀儿和鹦哥都给带累着,忙得羽翼摇摇穿梭神仙府邸,各个飞了个前仰后合。(顺丰快递,使命必达!WULI露露有飞机)

无奈夜深人静之时,花月良宵之夕,露儿还是会哭。这等呜呜咽咽,湘妃饮泣,点点斑斑,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露儿凭栏望江,也曾傻乎乎地想:他笑她是湘妃竹时,知不知自己会如舜帝那般积劳而殁?又想:他若死了,我就如他的话,像湘妃那样去投水好了……旋即苦笑:哪有淹死的露神?又是个求死不得的局面。这必然是他早就安排好了。

唉……做仙苦,做神更苦……

倘若,倘若陛下如果能不死……我能找个法子为他延绵仙寿,那就好了……

延绵仙寿?!延绵仙寿!

邝露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点手将青鸟唤来抓了她的手说:“青鸟,你去找一趟罗雀姐姐。”

青鸟翅膀一振:“上神有什么吩咐?”顿一顿,她小心翼翼地问:“上神,莫非是想让我替你去瞧瞧陛下?”

露儿大摇其头:“反而要瞒着他。”咬咬嘴唇,她对她说:“我想,请罗雀姐姐帮我瞧瞧,陛下身前附近可有一卷书……上面写了《血灵子》三个字……”说到这里,清露上神附耳与青鸟:“一定找到,帮我偷来!”

青鸟转了转眼珠,翅膀挥舞,直上南天门。

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清露上神在积石界忙个不亦乐乎的时候,天帝刚刚行装整肃,待要出征。

这日他蹀躞于璇玑宫中,仰望星图变化,仿佛若有所思。

罗雀捧来药碗,不免啰嗦:“你既舍不下,何妨拿出镜子来看看?赶明儿出征去了,陛下三军统帅,如何在将士面前揽镜而照?”

天帝诧异回头,赧然一笑:“她如今是上神,不必我日夜照拂了,再说……我也照拂不动了……”言罢,他轻轻地垂头:“她……也该有自己的日子……那白帝少昊……着实很好……”

罗雀不由分说将镜子摆在天帝眼前:“想就看吧!你瞧你那脸色,还当自己能看几日?!”

天帝料不到罗雀说话如此直接,正待发作,却又深深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镜上濡湿的头发,知她又哭了,心中大痛,终于拿起了镜子,却正看到:镜中的露儿正在拽着青鸟,如此这般。

天帝默默看了一会儿,点手将罗雀唤了过来:“你也不必随我出征了。”看罗雀还要争辩,他淡淡吩咐:“这就去你上神那里,替本座传句话与她。不可迟误。嗯,你传了这句话,也不必回来了,就好好在积石宝境服侍你那位小祖宗吧!”说到这里,他颓然笑道:“一个罗雀,聪明伶俐足可当仙侍百名。还是她的眼光好……”

罗雀看天帝脸色严峻,纵然被夸了也是心头害怕,不知她家小仙子到底惹了什么祸。她唯恐耽搁,振翅急急飞走了。

眼见罗雀飞走,天帝肃然下旨:“清露上神及其手下非天帝手谕,不可踏入天庭半步。钦此。”

那日青鸟未归,罗雀却翩翩飞来。

这鸟口含天宪,却是传旨。

清露上神摆香案跪接,罗雀这句口谕十分简要,只得一句:“休要妄想,《血灵子》本座烧了久矣!”

此言一出,清露上神跌坐在地,脸色惨变,良久才含泪冒出一句话:“他竟然……算无遗策……”

罗雀垂头看着清露上神,顿时愤愤不平了起来:想天帝有病日渐消瘦也就算了,怎么我们娇娇宝宝小仙女也憔悴成这个样子!她先是回头狠狠瞪了雀儿、鹦哥一眼:“也不知你们几个是怎么服侍她的?”

雀儿鹦哥哭丧着脸,不敢犟嘴。

罗雀扭头看她家小祖宗居然还傻呆呆地坐在地上,顿时心疼以极,不由分说把清露上神拽了起来,一路推搡一路说:“走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邝露被她一路拖拽,大惑不解:“什么事啊?许久不见,见面就拉拉扯扯!”

罗雀进屋关门,看看四外无人,兜头用毯子将二人蒙住,打算和她家仙子说个悄悄话儿,免得这傻孩子真当天帝“什么蒜什么厕”!我们仙子就是老实,也不合让那美男人唬一辈子!

那日罗雀与清露上神耳语良久,说:天帝如何有一面宝镜。如何能从里面看到上神的行止。以前你在人间出去玩儿,他不放心就时常瞧瞧你在干嘛。那日老虎要吃你,他是从镜子里瞧见了才冲过去救命,可不是什么后来跟你斗嘴那些“母子连心”的胡话!我的小祖宗!你这回要找什么“血灵子”的事情也是他偶尔从镜子里看到的。哪里就神机妙算了?你不可被天帝那偷心贼哄了!长得俊就了不起么?狐狸精我见多了!

话没说完,罗雀只看她家上神脸色惨变。

罗雀心中一动,顿时吓得嘴唇失色。罗雀一挥手把顶到头上的毯子都扔了:“小祖宗……你莫非……莫非在这里偷汉子被他撞见了?”

清露上神愁容百结,热泪盈眶:“我是怕我日日哭泣,被他见了,为我分神。”

罗雀拍了拍胸,开解她道:“无妨,无妨,陛下回宫之后就不看那镜了。这是被我挑唆着瞧了瞧才知道你雅贼偷书!”

清露上神微微诧异:“他……不要看我了?”忽而大惊,紧紧抓了罗雀的手:“他已不行了么?”

罗雀垂头想了半晌,才把那句拗口的舌学上来:“他说,‘怕见你没他便过得不好,忍不住来哄你抱你。又怕见你没他过得更好,自己在房中怄得吐出血来。’所以干脆不要看了。天帝好歹留着命出征,扫平魔界,保个万年太平。你这积石宝境美则美矣,离魔界不远,放你孤悬在,倘无四海升平,他死不瞑目。人家……是要留着一口气给你平天下的,祖宗!”

清露上神想了想,突然来了精神:“那么,他今日还会看么?”

罗雀算算时辰:“就要出征了,我猜他临走总会再看一眼罢。”

那日,清露上神匆匆回了久已不曾打开的闺房,慌张展开簪环锦绣,要罗雀帮她重新梳妆。只见清露上神再挽螺髻,重画娥眉,一点绛唇朱红流光溢彩,须臾把自己打扮成好个美人。她亦命人在园中摆了一桌酒宴,亲点菜肴,都是记忆中那人爱吃的。

如此忙乱半晌,直到明月初升的时候,她才在庭中独个儿坐下,胡思乱想:“也不知,他是不是在看?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露儿本预备了一肚子话想对天说,可是端起玉杯,她竟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她不惯对着天说话。

纵她含情,天何言哉?

于是她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蹉跎良辰美景,仿佛赏心乐事。如此美人如玉,美景如画,便仿佛遥远故事中那些无宠天妃,纵然日夜期盼,纵然望穿秋水。从此看尽朝飞暮卷,住厌云霞翠轩,羞见雨丝风片,梦断烟波画船,亦终成画饼,又怎会有温柔天帝,则待她……忍耐温存一晌眠?

她们那负心的陛下啊……终究是不会来的……

清露上神亦知:她那负心的陛下啊……也是不会来的……

可她真的很想让他从镜中看看她,让他知道:纵不能陪他去,她也是记得,为他践行的。

就这样,也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坐到月上中天,一直坐到花影摇动,一直坐到草木摇摇,一直坐到头上珠翠坠着头皮隐隐作痛,一直坐到她纤细的腰肢都有些酸软,她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待良人归的新娘子。

可她不知道他看到她没有。她也殊无把握,今夜他会不会看那面镜子,

哎,那面镜子……在哪里啊……

天边有流星划过没入漆黑苍穹,仿佛神仙清泪转瞬即逝,露儿倏地长身立起!

有!他一定在看那镜子的!

她突然觉得这院子不好!她觉得后堂逼仄!她觉得府邸的墙壁也许会遮挡镜子的光芒!

她提起裙子飞快地向外跑去,她想站到旷野中去!她想站到蓝天下去!她想站到大河之滨!他对她说过,天人三界有山川壮美!有大河滂沱!有草木葳蕤!有繁花似锦!有风物繁盛!如此波澜!如此壮阔!如此丰美!如此妖娆!

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流云朵朵,风霜雷霆!

那即是天地!那即是天帝!

那一瞬间,露儿只觉得清风摇叶,雨打荷花,虫鸣唧唧,归鸟声声,普天之下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他的镜子。天地之间好像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可是他去哪里了?他去哪里了?他去哪里了啊?

她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找,一边找边跑。

她跑掉了簪环,跑丢了缎带,跑掉了绣鞋,把罗裙生生跑破!

一直跑到脚上扎了点点芒刺,跑过的草地上血迹斑斑……

一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她一跤摔倒,喉头血腥,只觉得精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了。

茫茫然中,她知他在看她,她就是知道!

微微动嘴,她哀哀地仰面望天,却实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她咬着下唇,只觉得自己一张口就会痛哭出来,滂沱啼血,再收不住。

记忆中,那日春光正好,他曾将她抱在膝上殷殷摇晃,珍而重之地拂拭她脸上泪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露儿好乖,露儿不哭。”长长龙尾,盘盘卷卷,缭绕之中尽显温柔态度。

那夜,露儿抱膝在皓月清辉之下,痴痴坐了一宿,亦有山间暖风,吹她双鬓,缭绕之间,缠绵悱恻。

璇玑宫内,有修长的手指,长久地抚着镜子。

他看到:朗月清风,浩浩星阵之下,她耳畔那对如意掐丝红宝坠在微风下轻轻摇摆,闪闪发光,与她鬓间凤钗相映成趣,越发显得他的露儿……肤若凝脂……

他知她知,他在看她。

镜子终于被那人抱到心头,他深深吸气,口中喃喃:“露儿不哭,露儿好乖。”

而他,却总是让她哭,当真罪孽。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长相思,摧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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