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日游

春日游，桃花吹满头

润玉看着镜子挑了挑眉，心下狐疑：邝露到这里做什么？

那片桃林风景甚美，私降人间的上元仙子已经变了装束：她随意扎了条辫子，润玉见惯的蓝色衣裙也换了淡淡水红色泽。她漆黑的发上也去了诸多天界的簪环。此刻邝露恍若人间少女，娇贵可喜，让人看来耳目一新。

润玉记得：那一年太巳生辰，邝露也曾经穿了一身朱红仙衣兴冲冲地来见自己。可惜，自己当日没有给她好脸色，让她很下不来台。微微赧然，此刻想来，天帝陛下也觉得自己好生过分。

再抬起眼，润玉默查此处地形，虽然背靠青山，面对浅泽，但是山不够高，水不够深，此处虽然风景秀美，然而灵气不够，并不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果然，细看之下，林中深处隐有淡淡妖气而已。润玉哂笑，这点儿浅水就连个有点儿道行的妖怪都养不活，不像人间深山大泽，能够藏风聚气。

看到这里，润玉不禁皱眉，愈发不解邝露的心思。只见邝露慢慢地走到了桃林深处，恍若闲来漫步，层层花荫里，灼灼桃夭，夺目花色直要和她水红衣裙融为一体。润玉瞬间有些慌，他觉得自己就要看不到她了。直到邝露的身影被层层桃花遮蔽，润玉正待着急，却见邝露毫无征兆地腾身而起，轻轻巧巧地站在了一捧最艳的桃花上，她歪着头四下看了看，倏地笑了，手指到处银光闪现，罡风吹动，阵阵桃花，摇落如雨，惊起飞鸟无数，露出一座窄小瓦舍。

邝露仿佛少年性起，不理瓦舍，被飞鸟吸引了全部兴趣，她自桃花上滴溜溜打了个旋儿，衣袂飘风，水红色的裙子转开呈好大一朵桃花。心到意到手指到，邝露迅捷无伦地把一只小鸟合在手里，歪了头笑嘻嘻地看着它。

就这样，一仙一鸟对视了一忽儿，邝露“噗嗤”一笑，摊平了白嫩嫩的手指头，彩色斑斓的小鸟得了自由，“扑啦啦”一飞冲天。

邝露飞升追去，那鸟儿惊叫一声，双翅急摇，吓得几乎要掉下来。

邝露急急悬在半空中，好俏皮地吐了个舌头：“好啦好啦，不吓唬你啦！”

那鸟儿也有趣，见她果然不追，围着她飞转一圈儿，仿佛上下打量。看够了，那斑斓小鸟才一展羽翅，冲上云霄。

看到这里，润玉站在镜前哭笑不得，又有瞬间愠怒：渡劫在即，敢情你就是去玩儿的！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仙体？

镜中的上元仙子这小半天飞纵如意，俏脸绯红，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不过看起来分毫不错的是小女孩儿顽皮如意、志得意满。

看着镜中邝露这番在难得一见的展颜欢笑，润玉的心倏地又软了：在璇玑宫里，何曾见她这样开心喜乐？又想到邝露还不满万岁，于仙子当中也并不算大。她在他面前，总是循规蹈矩，端庄可人，笑也难露齿，言语不随心。他仿佛从不记得，她曾为了什么如此开怀无忌地笑过。在他身边真是……难为她了……

小小的魇兽看着人间美景，邝露风致，不由得心向往之，小蹄“嘚嘚”地敲着地面，咬着润玉的衣角，嘴里“吱吱”乱叫，仿佛也要溜下去找寻上元仙子去游玩一番。

润玉伸手安抚它的头角，低声呵斥：“怎么？她不听话，你也不听话了？”

魇兽气馁，只好乖乖地蹭着天帝的衣角，继续陪着他看镜子。

润玉再抬起头，却见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其时人间天色已晚，桃林之中赫然现了一座小小茅檐草舍，无奈断瓦残垣、破败不堪，显是久已无人居住。邝露站在门口，面色微微诧异，大概这小屋的现状和她预期着实不符。不过此事倒也难不住她上元仙子，邝露掐诀念咒，衣袖连挥，纤手到处，房舍顿时焕然一新：青瓦白墙，修竹几茎，虽然不大，素净可喜。

邝露推门入户，四下看看，自然比不上她住惯的天庭宫殿，不过也算幽静别致，勉强可住。眼见天色入暮，邝露手指到处，红烛摇摇，屋里登时亮起了暖融融的灯火。

镜中看去，窗纸上映出邝露娟娟的红影儿，倒仿佛是人间新妇，在等良人归。

润玉看着此情此景，心头微热，他莫名向前踏了一步，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推门去见她。

邝露似有所觉，微微转了头，向镜外润玉的方向看来。

润玉微窘，轻轻偏过了头，却又不人不看。余光看处，天帝只见邝露蹙眉看了看窗外，原来她凝视的窥花小鬼不是天帝，而是另有其妖。

润玉在镜中也看到院外有不入流的小妖对着邝露的新宅探头探脑。

邝露修为不弱，显然也有感知。气息分辩，邝露不觉得这法力低微的小妖于自己有什么妨害，她慨然一笑，懒得理会。

她从小就是天庭仙子，对这样修行畜类从头就没放到过眼里，个中骄矜，实在是生来尊贵，不足为外人道。

天宫日长，人生苦短。

璇玑宫中的润玉只觉得须臾之间，邝露暂居的小院子已是黑漆漆一片了。一身布衣的邝露此刻俏丽门廊，默默仰头，凝神看着头顶的闪烁星空怔怔出神。良久，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而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再没有刚才小女孩儿似玩耍的开心了。

邝露缓缓伸出双臂，罗袖摆处，仿佛在布阵星图。

魇兽狐疑地看着镜子，顶了顶鉴中邝露，看邝露浑然不觉，它又扭头咬住了天帝的衣摆。

润玉愣了一下儿，起初并不明白邝露在干什么。凝神细看，原来邝露是在布阵，不过不是星图，而是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结界。

润玉默查她的安排，心里渐渐有数，这个结界不但可拦阻寻常妖类窥伺，更是防备天雷下击所用。邝露一招一式，布置得很是周密，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一瞬间，润玉明白了她的心思：邝露将近万岁，这千年跟着自己清心寡欲修行大进，老实说像她这样资质的女仙万年历劫会是如何情形，润玉这些日子遍查典籍并无实录，而天官禀报也是吞吐其词，都说：“不过天雷劫数。只是不知桃花何解。”

润玉私下玩味着“桃花劫”三字，措辞间仿佛有点尴尬，不过他并没有十分介怀此事。润玉总想着邝露呆在自己身边，有自己守护就不至有事，所以并没详说，怕她推拒。后来事情有变，他想她躲到父亲身边也好，太巳仙人法力高强，定能护她周全。天界仙子也该在家从父，邝露此番历劫的时候究竟不知是什么情状，自己和她男女有别，大概她不自在。

谁知道上元仙子居然甘犯天条，爹也不靠，自己偷下凡尘去了。她倒是自己的难自己为！从来不给他添一点麻烦负累！

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真让人心头火起！

真让他……不知是该心存怜惜还是该嗔怪恼恨！

他家上元仙子真是长大了！学会欺君了！当真无法无天！该罚！该打！

不过润玉看镜中邝露不慌不忙的样子，就知她是有备而来，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心头又不怒了，心中恻然：天庭宫规森严，上元仙子循规守矩，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天兵早已不见多年了。 如果她在天宫倦怠了，想自己出去散散心。那样，也好。

可她又干嘛不肯和他说？难道自己就这般对她严厉，不近人情？

不过即便她说，此刻他也未必准。

毕竟这个时机，不是很好。

邝露此刻已经结境完毕，想来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她裙摆一翩，随手拔下发簪，坐在了井边。

镜中的邝露慢慢卸了外袍，信手引来月下晶莹闪光的井水，俯身梳沐……

天帝陡然低头！

看魇兽还在双眼巴巴地瞧着镜子，润玉心中大为不悦。

他随手一指，镜中影像渐消，还顺手还拍了魇兽一巴掌：“非礼勿视！”

魇兽挨打，气得摇头摆尾。倏地，这小家伙朝天帝呲牙一笑。

润玉一张雪白的脸莫名泛了可疑的潮红色泽。

然天帝此刻却顾不上魇兽。他随手自头上拔下细长龙须，与邝露的长发编成一股，在手中捻动了一会儿，依旧挂回了宝鉴。这样倘若她有忧愁不适，他必然随心感知，也就不用时时盯着镜子看了。

风过御庭，镜边发动，拂着天帝鬓边脸侧，微微发痒。

闭上眼睛，润玉想起：那一年他教她布置星图，罡风烈烈，寒意浸浸，她飘飞发丝也是这样偶尔拂过他的面颊，那微妙触感，纠结缠绕，仿佛千年都不曾变化。

啊，千年了。

她已默默陪了他一千个春秋。

他曾错觉她已忘却昔日摘星台上二人独处的漫漫长夜。却原来，仙女也未有一刻忘怀。

这念头让润玉心头微暖，他轻轻挑了挑嘴角，居然丁点儿也不气她骗他远行了。

是夜，银烛光冷，罗扇流萤。

不知哪家少年曾蹀躞于天阶夜色？

何处淑女在人间仰望过织女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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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看直播不刷礼物，略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