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抓住变得幸福的机会

是夜，寂静的夜。沉浸在黑夜中的一切大多已进入各自的梦境之中。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却又暗藏着可怕的汹涌。

天城燐音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留下。

挂断电话之后，他和云间奈子立刻收拾东西赶往医院，只来得及给希望再添些食物与水。坐着出租车到达医院的时候，虹野日初刚刚被医生打了一剂叫做镇定剂的药品陷入昏睡。眼角和睫毛上都还挂着大大的泪珠，眼眶和鼻子也红的不行。

椎名夫人也哭过了，甚至连椎名先生都红了眼眶。

问了是怎么回事，他们只说，川野瑾来过之后她便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一边哭，小姑娘嘴里却一遍还说着“不是她的错，和她没关系”这样的话，甚至直到昏睡过去之前都依旧这么说着，叫他们一时间也不知该怪罪于谁。可看着孩子哭成这样，心里也是在是难受极了。

云间奈子请求今晚留下守夜，满身疲惫的椎名夫妇最终还是同意下俩，或许他们也觉得，这是一个让母女两人重归于好的契机也说不定，这孩子需要亲情，需要爱，需要这些来修补此时此刻伤痕累累的心灵。

而椎名丹希，因为明天的工作，自然难以继续留在病房守夜，本想叫上天城燐音一同回去，后者却忽地表示，他也可以留下守夜……

虽说这种劳累程度对他来说还算是轻松的，但是……坐在沙发上的天城燐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病床——他似乎并没有理由留下来才对。这些人都是小彩虹的亲人，而他自己，却只是她的一个特殊的朋友而已。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怎么会忽然说出“请让我也留下来照看吧”这样的话呢？

视线又转向趴在病床边的那位云间女士——当时略显尴尬的场景竟然被云间女士的一句“没关系，你就留下来吧”这句话稍稍平息了——但她为什么也会同意我的这种想法与做法？

不容得他继续思索，病床上昏睡的少女忽然呓语起来，小声呢喃着断断续续的字词——

“拜托……不……丢下……小瑾……对不起……请别……丢下我……”

本就浅眠于床边的云间奈子当即醒来，见到自己可怜的女儿正说着梦话，却在梦里也哭泣着，泪水在房间里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没事的日初，没有人要丢下你哦——”犹豫片刻，她小心地伸手，隔着被子轻拍着少女的手臂，声音柔和地哄着她。

但是这并没有让少女重新安睡过去，反而令她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眼里饱含着迷蒙的泪光，还有数不尽的委屈与悲伤。

“日、日初……你醒了？”云间奈子显得非常不知所措，毕竟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真正地触碰过自己的孩子，或者说离得这么近，这也是第一次。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太重了，才吵醒了她。

瘪了瘪嘴，虹野日初看向正拍着自己的女人，下意识地皱起眉，又看向已经来到床边的红发少年。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小巧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天城燐音感受到了少女脆弱的委屈，也感受到了另一位母亲焦灼的视线。

与云间奈子相视一眼，从她的眼中得到默认，他终于握住那只瘦小的手，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来。

女孩子的手真的很小，明明只和他相差两岁，这只手却轻轻松松就可以被他的手掌包裹住。

下一瞬，少女借着两只手的力从床上坐了起来，抽抽搭搭地扑进少年的怀里，非常、非常轻声地哭泣着。

天城燐音下意识地看向云间奈子，少女的亲生母亲，自己几个小时之前才和她保证过他和小彩虹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这样好像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尽管此时看到的景象是一个男孩怀抱着自己伤心哭泣的女儿，并且一手牵着女孩的手，一手轻搭着她的背，云间奈子的失落之情却还是大过了其他情感。

到头来，这也是她自己造成的结果不是吗？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她和他两人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相处了一年半时间的少年。就算两个人目前大概只是好友的关系。

“……小彩虹，”抿唇，天城燐音低头看到少女的发顶，声音放轻，问，“能告诉我……川野瑾她说了什么吗？”

交握的手收紧，虹野日初抽噎着摇了摇头，泣不成声：“……她不要我了……但、但是不是的……这一定、定不是她的真实想法……所以我……我要离开她才好……呜……”

离开？

“但是……一想到这个就、就停不下来哭……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叹了口气，天城燐音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将少女扶起来了，小心地擦拭着她的脸：“好啦好啦，别哭了哦，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像小彩虹嘛~难看难看！”

纸巾堵着自己的鼻子无法呼吸，虹野日初微恼地夺过那团纸巾，委屈劲更大了：“笨蛋火龙果什么都不懂……小瑾、不不是普通的朋友啊……”

“哈？笨蛋小彩虹才什么都不明白呢！”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天城燐音驳回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不是川野瑾的真实想法呢？”

“因、因为……嗝、因为我知道她、她……小瑾不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那你还伤心什么？既然小彩虹你认为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那就不要再难过地哭哭啼啼了。”

抬头看了他半晌，虹野日初还是没想明白，再次低头，将脑袋狠狠地撞在少年的胸口上：“呜——笨蛋火龙果不会懂的！小瑾、嗝、她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嗝……但是现在她说让我不要再见她……不要再继续当偶像……她也把我扔掉了……”

少女哭得止不住打嗝，天城燐音继续轻拍着她的背，抬眸看向床的另一边，那位落寞的母亲。

“她也把我扔掉了”、“也”——

所以，您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蓝色的眼眸在一片昏暗中发着光，似乎是在谴责，也似乎是在给予她什么暗示。

云间奈子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不起，日初。”

11年来，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出了这句道歉。这句只对虹野日初表达的，来自于一个非常不称职却默默地深爱着自己的孩子的母亲的道歉。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爱着你，却无法将对你的爱真实地表达出来。由于我的年少轻狂，我同时伤害了原和你，但或许对你的伤害是更深的。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握着少年的手微微颤抖着，虹野日初低着头，用纸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眼泪。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事实上，时间只会让伤害在心里堆积地越来越多。一直到四年前，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的那一刻，才让我幡然醒悟过来，可却为时已晚。”

“那时候离开你与原，是因为我没有能力。现在我有了，我已经成为了云间家的家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伴着你，再也不放开你的手……我用我的生命以及所有的尊严起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只要你愿意重新牵住我的手……”

云间奈子向少女的方向伸出手掌。

抽泣着，虹野日初咬着下唇，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那只手，再顺着手掌、手臂、肩膀，看到那张记忆中熟悉非常的脸。

为什么……

明明那时候这么无情地抛弃我和爸爸……

如果没有小瑾的出现，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可是现在小瑾她离开我了，你却再次回来，说会牵住我的手，陪着我不再离开……

难道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就说出“离开”、“陪伴”这样的话吗？！

天城燐音感觉到女孩握着自己的手再次收紧，眼里的泪光还在闪烁，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也异常光亮。

这种事情，需要留给她自己选择。他将她的头发拢在耳后。

——

“你的妈妈是一个温柔而坚强的女人……我一直都非常地敬佩她……”

可是爸爸，你爱过她吗？

“爱——小傻瓜，如果我不爱她，又怎么会有你的诞生呢？”

可是她还是离开我们了不是吗？为什么她一定要走呢？如果她不走的话，我们也不会出事了啊……

“孩子，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我们看不到未来，但是我们能改变当下……你的妈妈，她是为了改变当下，让无法看见的我们的未来能够变得更加美好，才离开的……”

可是……未来并没有变得更加美好啊！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如果奈子当初没有离开，现在是不是会变得更加糟糕啊——”

“因为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如果拥有了能够变得幸福的机会，那就把它紧紧抓住吧！”

——

是这样吗……虹野日初眨眨眼，泪滴顺着睫毛滴落。

拥有幸福的机会吗？就算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真的变得幸福，也要抓住的机会吗？

期待中的那只小手始终没有伸出来，云间奈子失落地垂眸，手臂也要落下。

“如果……”少女微弱的声音叫停了她的动作，“……你能够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吗？”

愣了片刻，云间奈子再一次将手抬起，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惊喜，还有数不尽的温柔：“只要日初需要帮助，我会像超级英雄一样随时出现在你的身边——”

抿唇，虹野日初试探性地将另一只手搭在云间奈子的手掌上：“真的、不会放手吗？”

“当然！”云间奈子握住那只温暖的小手，眼里闪起泪花，“在日初松手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开！用我的性命和尊严起誓！”

小嘴一瘪，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但这次似乎并不是悲伤的眼泪。

“就算是超级英雄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出现……云间女士并没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但是在那之前，不要让我等太久……”

再次抽出一张纸巾，天城燐音直接上手帮少女擦去泪水，因为看起来这个小姑娘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的意思。

……在她松手之前，就随她握着吧。

笨蛋，这不是被这么多的爱包围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