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弟弟

　　阿乞便在雨中听得那叫嚷声更像邵亭安，便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邵亭安的房间，急急地扑到床边去，抬手掀了床账，看见邵亭安正在被下挣扎，他双目紧闭，额上全是汗水，阿乞怕是有阴魅钻进他的身体，便掀起被子来，又将手按在他的胸口，却并未发觉异样，这才去摇动他：“哥哥，你怎么了？”

　　再摇了几下，邵亭安猛地张开眼睛来，气喘吁吁地叫着：“快跑阿乞，他们来了。”

　　阿乞抬手扶着他的双肩道：“哥哥，便是做梦呢，看见我没有？”

　　邵亭安这才安定下来，怔怔地看了会子阿乞又往身后看，又往四周看，见正是在自己的卧房这才深深地吁了口气，阿乞抬手替他抚着额角的汗水问道：“是做恶梦了吗？”

　　邵亭安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梦到许多黑衣人冲进来要捉你，我拉着你东躲西藏的，哪里都藏不住，便见有人拨了刀要杀你，我便让你跑，你却偏不，我又气又急的，你怎么不跑呢？”

　　阿乞淡淡笑笑，起身去给他倒了水来递给他道：“我若跑了，他们伤了你怎么办？”

　　邵亭安喝了大大一口水道：“笨蛋傻瓜，他们是要杀你，所以你才更要跑。”

　　阿乞接过杯子来握在手里道：“他们若要杀便杀，我不在乎，别伤了你就好，我在，他们还不会伤你，我若跑了，便可知结局。”

　　邵亭安有些恼，推了他一下道：“说你笨蛋傻瓜，你果然就是，他们若是伤了你，杀了你，我怎么办？如何活着？还不如与你同死的好，所以你逃了，至少是活着，我还有个盼头。”

　　阿乞听他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感动，脱口问道：“你真这么想么？我若死了，你也会伤心对不？”

　　邵亭安又推了他一下道：“废话！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忍心看你死？”

　　阿乞便再问：“只，只是弟弟么？”一紧张又口吃。

　　邵亭安在这一瞬似乎品出他问这话的些许意思来，似是而非，便瞪着他：“不然还能是什么？”

　　阿乞张了张口，是啊，又能是什么？便垂了垂头看着被子道：“那，若真有那天，我便不死，只要你不伤心，我就不死。”

　　邵亭安又抬手想要推他，却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抬手将他揽在自己怀中道：“你这笨蛋傻瓜弟弟，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十五岁，怎么总喜欢说死，以后再说，就打嘴巴，听到没有？”

　　阿乞被他这样抱着也不动，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嗯，我不说了。”便再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眼下他还要想法子治那些阴魅，又不想起身，便这样僵坐着，可是却听不到邵亭安说话，再一会儿，便听他深沉的呼吸声，小心地侧过脸去看，见他伏在自己的肩上竟然睡着了。

　　阿乞便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并控制着不让自己呼吸的太重，心跳的太快，怕扰了他，又不敢动他，怕弄醒他来，便小心地用指尖挑起被子来披在他身上，就这么坐着，扭脸看向窗外风息雨停后的月色，再看邵亭安，心里默默地说道：“哥哥，我不想只当你的弟弟，可是，我却只能当你的弟弟，你知道吗，便是你愿，恐这世间，也不愿，我不能像那男子一样，束手坠了河去，我不舍，也不忍，如若有一日，让世人知道了我的心思，我不累你，便悄悄寻个地方做个了断便是了，你要好生活着，娶个好娘子，生儿育女，便将我忘了，莫让我累了你的余生。”

　　他想到这里心头一痛，又别过头去长长地叹息着，看那月色慢慢地顺着窗外滑落，直到邵亭安忽地哎了一声直起头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就这么坐着睡了，而阿乞还任他依着肩，便吃惊地问他：“我睡着了你就这么坐着么？”

　　阿乞颌首道：“嗯。”

　　“说你是笨蛋傻瓜一点不假，你便不会将我推醒回屋睡觉去？这么坐着不累吗？”邵亭安不满地怨了他一句。阿乞却是笑的：“不累。”

　　邵亭安望着他又想打他又下不了手，便推他道：“快回去睡吧，哎哟，雨都停了？快去睡吧，我不做恶梦了。”

　　阿乞这才起身，却觉得双腿发麻，也不想给邵亭安知道，便替他拉下床账，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便也没有了睡意，想一想，又偷偷地溜进书房去寻那本妖异国编来看，找找有什么可以封印那阴魅的法子。

　　而邵亭安在阿乞走后，便顺着帐子的空隙向外看着，一时突然觉得方才阿乞看他的眼神，说的话有些与寻常不同，又想起高郦讲的那个故事，起先他是恼的，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男子爱慕另一个男子，实在异类之极，但是，如今，他又想到阿乞问他的那句话：我若是不见了，你会如何，而那梦中的场景若是真的，阿乞便死在他的面前，他又如何？

　　他还能自若地与旁人成亲生子，过着没有阿乞的日子吗？还能平静的活着吗？他会与他同死吗？会的，以兄长的身份与他同死？可是，谁家的弟弟过世，兄长也要陪着死的？顶多会难过，会痛哭一场，便又会接着过自己的日子，可是若换了自己，却似不能。

　　阿乞若是不见了，自己定会千山万水的去寻他，他若死了，自己也会与他同死，这便不该是兄弟间的情份，自己这是怎么了呢？明明，他就是自己的弟弟啊，从见他第一眼起，便心生怜惜，看不得他挨饿，挨冻，还要把自己觉得最好的全给他。

　　曾经也见过许多像他这样的小乞丐，为何单单要把他拐回家来？他不明白，但一想到自己对他似是不止兄弟之间那般的感情，心中没来由的便恼怒起来，这是不许的，他便是弟弟了，也只能是弟弟，不许有人欺负他，若可以，能为他去死，有人若要捉他杀他，便与那人拼命，可是除此而外，便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是。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紧紧地咬着嘴唇，心里却怎地如此苦涩。

　　阿乞翻那书快到天亮，也不曾寻到什么有效的封印之法，或许可以去寺院问问里面的老和尚。

　　他合了书本将之放归原处后，伸了个懒腰这才又悄悄走出来，回到卧房再小昧片刻，天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