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无能为力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灾难毁掉了你的全世界，你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江眠晚仿佛是被一个神奇的魔咒下了悲伤封印，每天照旧上学读书，周末上补习班，有空就泡图书馆。她平日里很少有太大的情绪，如今的木然在别人眼里也只是比往常更沉默了些。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没人注意到这个女孩隐藏在沉默里的了无生气，她望向窗外的眼神，隐忍又忧伤。
俗话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
在考场上从无邪念的她被人举报帮助他人作弊，且“证据”确凿。
学校处理违纪问题管用的套路之一，找家长。
可她能找谁呢？
耳边听着一波又一波老师领导的训词，她在心里暗忖一个合适的人选，上到古稀之年的姥姥，下到不学无术的舅舅，她一个也不能找，思来想去，她只能给王姨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通，她有些忐忑地开了口，“喂？王姨？”
那头却是个男声，“小晚是吗？我是栾云平，师娘出去给手机落家里了，有事吗？”
江眠晚莫名松了口气，“噢，栾叔啊，就是…学校要开一对一家长会，今天轮到我了，你等王姨回来帮我转告一下，下午四点在学校会议室开会，二楼东侧203，麻烦栾叔了，栾叔拜拜。”
一口气秃噜完，她马上挂断电话，额角还隐约泌着汗珠。
果不其然，她每次撒谎都紧张，尤其是面对他。
熬过了下午两节课，三点五十她准时站在会议室门外来回度步。
王姨会信她还是学校的那伙人？自己刚住进来就给人家添了麻烦，王姨心里肯定对自己有微词了……罢了，左右不过两年，等她上了大学离开这，她和他们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去走动的亲戚罢了，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才一抬头，就见栾云平满头是汗地站到她面前，大概是来的太急，衣服扣子还扣错了一个，想他平日里那么严谨一个人，今天竟因为她衣冠不整，不由得忍俊不禁。
“我没来晚吧？刚才和队里的人齐了遍活，搭的我搭档的顺风车……你笑什么？”
江眠晚忙收敛表情给他带路，笑话，让他知道她在笑什么那还得了？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是栾叔来。”
栾云平闻言瞥了她一眼，“嗯？”
“因为这样我就能少挨顿骂了呀！栾叔，你回去可不许和王姨告状！”江眠晚假装很小孩子气地说。
或许是这些天难得见她这么活跃，向来说一不二的栾云平竟然点了头，“好。”
江眠晚诧异地扭头看他，隐约从他眼里瞧出了心疼，她一瞬间就被定格在原地。
然后她听见他用仿若承诺的口吻说，“我不会告状。”
栾云平进会议室半个小时，江眠晚就在会议室外等了半个小时。
栾云平是和校领导一起出来的，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客套恭维的话。
“王校长，这次的事您费心了，侄子下次请您去喝一杯。”
“请不敢当，这些都是小事，栾副总记得在于大哥那帮叔通个气就行，哈哈哈。”
江眠晚见他出来想迎上去，却因为他们这些话顿在原地，栾云平瞧见了，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给她介绍。
“这是你王舅爷，和你王姨是堂亲，以后学校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你王舅爷。”
“王舅爷好。”
王校长开怀大笑，“好，好，这是小丽的闺女吧，一晃儿也这么大了。”
“当年我教过她妈，那真是顶聪明一孩子，我记着是考了当时我们市的文科第一，被保送进师范的。”
“可惜了，后来没去念，本来毕业就能当在职教师的…可惜了。”
不及细听便没了下文，王校长似是感慨似是惋惜地打量着得意门生的孩子，终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栾云平等人都走了才逼问她，“为什么撒谎？”
“怕王姨担心。”
“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怕什么？”
江眠晚很小声地说，“我害怕，会给别人添麻烦。”
“收留我本来就已经是添麻烦了，我不想再额外制造麻烦，惹人讨厌。”
尤其是，被他讨厌。
她见过他对外工作的样子，完全不留情面，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像是陌生人，她不想被他那样对待。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重量感让她下意识地抬头，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我们晚儿这么可爱，就算是麻烦也是可爱的麻烦，再说，家长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
他的声线太过低沉，直刮过心弦令她心颤，暗自定了定神才敢开口说话。
“那栾叔日后可要小心了，我可能惹是生非了，纯种麻烦精，王姨以前都快被我烦死了。”
“那我来换换师母，以后有事找我，你栾叔不怕麻烦。”
不知为何，他这在她听来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话却让她感到心安，或许，只因为这话是他说的吧。
江眠晚示意他过来些，然后在他不明所以中伸手解开了他的扣子。
栾云平惊得一把抓住她欲继续使坏的手，“干什么？！”
堂堂副总竟然活像个被人轻薄的良家妇女。
江眠晚坏心一起，反握住他的手，然后一点点拉开，“栾叔，这里没人…”
她故意吊着语气，一句三折。
“没人也不行…”她眼尖瞥到栾云平的耳尖可疑地泛着红。
江眠晚手下不停，指尖不时碰到他的肌肤，宛如挑逗，再抬眼看去，他竟微微闭上了眼。
眼前的这个人衣衫半解，熏红着耳朵还低垂着眼，真让人本不想做坏事都想做点什么了。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在空无一人的学校走廊里，如趁人之危般欺负了她一直当成长辈的人。
…他用的什么洗发水，怎么这么香？
她慢慢靠近时在脑子里胡乱想着。
一厘米，一毫米…
亲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她不由窃喜。没想到，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夙愿终于在此时达成。
一如预料到的，她下一秒就被人推开，伴随着极力掩饰的斥责。
“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知深浅！”
“我哪有…”江眠晚眼神示意他向下看，“是栾叔的扣子扣错了…”
“我帮了你，你却冤枉我。”
栾云平皱了皱眉，半晌又说，“那你亲我又是什么缘由？”
“只是单纯感谢栾叔今天能来，我和长辈向来都是如此表达谢意的。”
在她的瞎话哄骗下，栾云平半信半疑地离开了学校，然后，整整半年没有出现过她的面前。
她平时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会去玫瑰园，每次回去都会“刚好”错过栾云平，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她就知道这是他故意的。
为什么？就因为她那天下午冒失的举动？
被一个人躲着不见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这个人还是你想念许久的人。江眠晚决定，她要问个清楚，不论得到的答案如何，她都要赌一把，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吗？
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这个周末她瞒着王惠一个人去了天桥剧场。
到了门口，她反倒打起了退堂鼓，心里想到一门之隔是栾云平的地界，脚下就发软。
其实人吧…与其明明白白地死，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活着，对吧！
再说，还问什么问啊，人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好吧，就是对你没意思。不见你哪是因为忙啊，那就是不想见你。这都是烂大街的潜台词了好吗？非得把人家的耐心全耗光然后闹到王姨那去最后弄得天下皆知才罢休吗，那可真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而且，就算是要问个明白，现在也不是时候啊，若是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了，若是没成功，那剩下的一年多自己可就得在尴尬与躲避中度过了，连晚辈都没个做。没错，就算要问清楚，也要等她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时再问，这样就算被拒绝也保全了自己的脸面，让彼此间留有余地。
江眠晚这么说服自己后，正巧晚场开售，她就买了一个靠近后排的座入场，只因为这个位置离舞台很远，不会被台上的他发现。
观众三三两两地入场，会场的灯也亮了起来，透过幕布，她隐约看见了一袭灰色大褂的栾云平在候场，神情是她未曾见过的肃穆。
有人在下面议论他，有褒有贬，有入耳有不入耳，江眠晚只静静听着，然后在心里默默记下，想着将来有机会能说给他听。
曲一响，报幕，二人登场。
一队在栾云平的带领下向来都是台风稳定，这一整场看下来倒不算无聊，起码她一个外行人听着挺热闹。
返场是大家最期待的环节，他作为队长自然也跟着上了。
几月未见，他风采依旧。
江眠晚就这么笑了，隔着一个舞台，隔着万千人海，以一名观众对先生的肯定。
然后，跟着观众离场。
她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说了句，再见。
我的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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