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贰」
快要离开日本了。我驱车带着小缘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每年都会带她来一趟。
风吹动樱花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我牵着她的手。
宫园博士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出来。也罢,他是上了年纪的人,没必要再体验一次生离死别。
——
到了地方,隔着好远,就看到了那个算不上熟悉又算不上陌生的身影。他静静站在那,戴着眼镜,眼神孤独而无望。
我和小缘也一起走了过去。脚步轻轻的,缓缓的。
毕竟谁也不愿在这个日子打扰到她的安宁。
慕云祈听到动静回过头,轻轻说:“啊,你们来啦。”
我说:“是啊。”
——
我曾经有个朋友,她叫慕云极。
至于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她,已经死了。
——
她死在那一年的梅雨时节。
——
记忆中,我第一次在中国与云极重逢,是在台北的一家医院。
她拿给我一份关于宫颈癌的报告单。
我看了看,手不断颤抖。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下这个孩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担心下一秒自己就会因支持不住而倒地。
她靠在病床的床头,脸上挂着苍白的笑容。
「呐,这也是一条生命啊……」
——
那是江遇的孩子。
他们在黑暗组织摧毁的前一夜发生了关系。
那晚,他抱着她,说道:“颜瑜,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谁,都不会死。”
然后,月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
良宵未尽,满城风雨。
小缘就是这么来的。
——
我在病床前不停发抖,眼睁睁看着她因为病痛咬破了自己的唇。我却只能守在她身旁,看着护士一次次为她打止痛针,然后一次又一次飞奔回办公室找医生。
她有时会突然发病,冷汗顺着茶色的头发流到枕头上,却一直抓着我的手。
我就那么任她抓着,在她痛的不行的时候带着哭腔埋怨道:“你傻啊你,你自己不是一条生命么?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
她每每这时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笑着看向我——那笑容不再清浅,由于病痛的缘故变得十分牵强。然后在好不容易有好转的时候,悄声自语道:“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误杀了那么多人,这不本就是我应有的惩罚么?”
“只是可怜她,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也可能不会有妈妈……”
这些都是借口——我在心里暗暗反驳着。
你明明,就是想留一条生命在人世间。
因为她带有你和他共同的血脉。
因为她会成为你来过这个世界的象征。
慕云极,你舍不得放下所有的牵连,舍不得与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你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个守护。
只是因为江遇。
是江遇,害死了你。
——
临近她生产那日,来了一个熟人。
她那时正在写留给孩子的日记,我陪着她,她看到来人,轻轻一声:
“哥哥。”
我抬头。
就这么认识了慕云祈。
我们是她在最后的时光,
跟她在一起的,
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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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在那场梅雨的季节里。
是个女孩。
她从手术台上下来,子宫已全部摘移。
医生此前早都告诉过我们:
“最多一个月。”
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坚强,她没有撑过一个月。
甚至,连一周都没有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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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她昏迷了三天,醒来之时,第一眼望到我抱在怀里的孩子。
慕云祈那时正被医生拉去叮嘱后事。
我笑着抬眼,将孩子抱到她的枕边,哭着说:
「看,这是妈妈,是妈妈啊宝贝——」
她没有哭,笑容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灿烂。
只是脸色越发苍白。
「我想给她取个名字......」
她说。
我那时轻轻护着孩子,眼中泛有泪光。
我说:
「你是她妈妈,当然要你来取。」
她笑着笑着就道:
「叫——
「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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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是走在那一天。
留下了.......
江缘。
她弥留之际,轻轻拉着我的手说:
「其实........真的很幸运呢。」
我们都泣不成声。
「没有一个人孤独地在哪个地方死去......
「至少还有你们陪着我;
「让我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我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专门对我说了句:
「风,谢谢你——」
我一直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你在日本,给了我很多快乐的时光;
「至少不孤独——
「我最害怕的就是孤独......」
「其实.....还有亲人朋友在世上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她说,
「但也增添了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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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她动着嘴唇,留下了一个地址。
她说:
「替我告诉宫园博士,其实我真的很想叫他一声,
「父亲.......」
「他是小缘的外公,帮我告诉他一声,
「对不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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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之前,她嘴唇还在微微颤动着。
只是最后一句话,我们谁都没有听清。
但我知道她说的什么。
她说,
再见了啊,
大警官;
再见了啊,
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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