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

阳光充沛，天与地之间都非常明亮。墓园里内充斥着植物的清香，一排排绿色树木林间立的是灰色墓碑。在这样的景色里，身着黑色的一男一女并排站在一座墓碑前，天地无声。

女子说：“叔叔阿姨，我一切都好，小时候您们也常教导我：知栀不可以不开心，不开心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就两顿，人生得意需尽欢，胡吃海塞需尽兴。”女子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时光总像林花谢了春红，脚步太匆匆。有奈一照顾我，请你们放心。”女子深深鞠了一躬，身旁的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风吹起女孩的头发，一把极为纤细的长长黑发拂到脸上，丝线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因风而折断。她抬起头，尖尖的下巴，一双弯月的眼睛，眼眸隐约透出一点琥珀色，原本平凡的眉目因这一抹琥珀色而变得生动。

“知栀，把我的外套穿上吧，这儿挺冷的。”男人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两人依偎着彼此往前走去。他们都瘦瘦的，从背影来看，男人比女子高了一个头，走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其实不光是因为身形的合衬，而是某种同样的磁场，同样的气息，衍生出放佛是两人一体的错觉。

家里后花园种植了一大片栀子花，周知栀喜欢栀子花，周奈一便在后花园里种了一大片栀子花。知栀在后花园采生，以铅笔在木板上描出图案，利落切割，细碎木屑掉落在地板上，久久挥之不去的木头香味飘散于空气中。

“奈奈！奈奈！快来看看我的新作品。”周知栀兴奋的一边抱着已成品跑进客厅一边兴奋的喊，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色。周奈一自厨房内走出来，揉揉知栀的头发：“我们的版画艺术家应该肚子饿了吧？”“你不说我还真的给忘了。”知栀放下版画坐过餐桌旁，“今天我们吃什么？”

“芝士海鲜焗饭，特别多放了你爱吃的虾仁。”周奈一把芝士海鲜焗饭放在她面前时，知栀发出一声欢呼，奈一微微笑了，他就喜欢看知栀无意识流露出的那种孩童般的娇憨。

知栀边吃饭边翻看桌上的娱乐杂志：“我们市里的皇家酒店老板那个二世祖总是上头条，那个过来剪彩的亚洲小姐被偷拍到跟他泡吧。”

“我不太清楚。”

“这些有钱人的世界啊……”知栀啧啧了两声。

奈一把知栀手上的杂志合上，然后在知栀面前放下一瓶酸奶：“好好吃饭，不要边吃饭边吃杂志。”

知栀的侧脸落在奈一的眼睛里。她的脸庞瘦了许多，小时候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了，露出清瘦的轮廓和似乎能磕疼人的尖下巴。奈一的肩膀也确实老是被知栀的的下巴磕疼，知栀也总是喜欢这样跟他撒娇。

十二年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周奈一也为时间的快速流逝而感到诧异。十二年前的那一幕，还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

十二年前，在去为父母扫墓的那天，十四岁的周奈一第一次看见知栀。知栀在哭，她一个人坐在墓碑前，穿着黑色小洋装。周奈一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于是他走到知栀身边，从口袋掏出手帕递给她：“别哭了，女孩子哭会很难看的。”说完，男孩在女孩身边坐下，“你为什么不开心呢？不过我知道来这里的人都会不开心的。”

“我是被叔叔阿姨捡到的，叔叔阿姨出车祸死了，再不会回来了。”

“那你比我惨，我爸爸死了。”

听到这句话，知栀哭的更厉害了。见知栀哭的越来越大声，周奈一也慌了，他伸手去为知栀抹眼泪，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我爸爸现在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会一直保护我，我想你叔叔阿姨也是，这样你就有两颗星星了哦。”

“真的吗？”

“真的！”

像是怕知栀不相信一样，周奈一重复了一遍“爸爸对我说过，地球上有一个好人离开，天上就多一颗星星。”

周奈一的爸爸是一年前生病去世的。周奈一记得爸爸最后的日子，被顽疾折磨的憔悴消瘦了许多的爸爸躺在病床上，仍然微笑看着周奈一。

他说：爸爸以后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了，但只要奈奈抬头看到星星，就知道爸爸还在身边。”

周奈一记住了这句话，并且当做信念一样的记住。妈妈告诉他爸爸已经去世的时候是晚上，他看着窗外的星空，还是哭了。

好像是注定要相遇的两个人，然而注定是要相遇，却不意味着有相守的运气。当然，对于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活在现在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周奈一第二次见到知栀的时候，她在小区楼下垃圾堆里面捡剩饭吃，周奈一过去问她：“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叔叔阿姨死了之后其他人说我是扫把星，克死叔叔阿姨把我扔出去不要我了。”

当时的周奈一还是瘦瘦小小的男孩，脸色苍白，略显曲卷的头发是不太健康的枯黄色。年纪还小的他不能想到责任或是什么其他冠冕堂皇的词语，但他喜欢知栀。知栀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含着眼泪，像是弥漫着浓雾的湖面。周奈一想照顾这个比他小两岁无家可归的女孩，他知道知栀不快乐，自己和知栀也是一样的。

孤独会让孩子迅速长大，也是遇到知栀后，周奈一越发感到自己应该像个男人的样子了，温顺又纯良的少年与孤独无助的少女，青梅竹马的时光，已经成了生活里理所当然又不可替代的存在。这是故事的开始，这个小女孩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周奈一的故事就不再是只有他自己。

那是最初发生的故事，也会是他唯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