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杀人了……我……我……我杀人了……柱子靠近一点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之间他嘴角有白沫溅出,眼神涣散。突然!他轰的一声站起身,大声吼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快说你没看到快说!哎呀呀呀呀……柱子用力挣脱束缚,反身一脚将他摆脱,接着拳头就像雨点一样挥洒在他的头上,肚子上,大腿上……
干!一窝子残废!
柱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老陈则起身,想唤儿子去抱女儿的尸体。他没有想过要责备儿子,老妈子走了,女儿走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走了,家也没有了以前的样子。老陈走到儿子的跟前,看到了在地上打滚的儿子。
他满脸是血,牙齿也掉了一颗。衣服被扯掉了扣子。双手挥舞着一边打滚一边唱歌“东方红……太阳升……东边出了个……”老陈刚想喊出的儿子,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看着袭来的黑夜,老陈又一次嚎啕大哭。
老天啊!
老陈再也没有烟抽了,自己储存的那点烟丝早就用完,院子里的两垄烟叶也被女儿强行挖了去。回家时候的民警施舍给他的那一颗南京烟是他最后的享受,虽然感觉味道不是那么的纯正。此时的老陈感觉没有烟叶的滋润,喉咙都快冒烟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老陈手心里一口痰水中全是红色的血丝……
老陈反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感觉他并不在意。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女儿的嘴巴,女儿的鼻子。感受着一路的颠簸,听着儿子一边唱歌一边不熟练的操控着方向盘。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屋子里除了一个土炕,破烂的被褥之外别无他物。老陈把女儿的尸体放在炕上,用被褥包裹起来。自己去墙边捡起那些曾经掉落的烟丝,一点一点的放在一张破纸上。啪嗒……打火机点着了旱烟。
受潮了,没抽几下就灭了。
老陈干脆不再抽了,不过他舍不得将烟头丢弃。就这样,右手夹着烟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漆黑的夜空,虽然老陈的眼睛看不清,但是那一轮毛茸茸的月亮还是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他抿了抿嘴,好像还想吃一口的样子。老陈的儿子还在哼着那一首老歌,他在院子里疯狂的翻着跟头,弄得满身是泥。换做以前,老陈早就暴跳如雷,拿竹竿子打儿子的头了,但是现在,老陈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时间流逝的声音伴随老陈的呼吸声。多年的烟瘾让老陈的每一次呼吸都呼啦呼啦的,好像有一大口浓痰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就这样吧,能怎样呢?
不知不觉,天亮了。老陈在门槛上坐了一宿。儿子就在院子里翻了一宿,最后累了,跑到屋子里面的地上睡觉,屋里也是一样的冷,因为没有火炉。甚至连窗子上的玻璃都是残缺不全的,冷风一阵阵的灌进来,老陈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因为自己坐下的时间太长,整条腿都是麻木的,拽着门框好一阵才慢慢的爬起来,老陈眼冒金星,差点摔倒在地上。
门外一片宁静,大概是因为人们还没有在睡梦中醒来。都在幽梦的迷局里安详。老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儿子,去了厕所。大概是老了,老陈尿尿的时候感觉腹部有一些痛楚,时而明显,时而模糊。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老陈提着裤子不紧不慢的前去开门。胳膊有些疼,没有把腰带扎好,说是腰带就是一条红布。
请问你是陈**吗?我是,我是。老陈打开门面前是一个干净的小伙子,从他的穿着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快递员。只见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袋子,对老陈说,这时你的邮件,请签字。老陈一脸疑惑,自己从来没哟买过什么东西,自己更不会买东西。但老陈还是签了字,回到屋子,老陈撕开了那个袋子。
老陈识字,里面的东西老陈仔细看了一下也能看清,那是法院的传票。
儿子的媳妇把儿子和老陈告上了法庭,状告儿子故意伤害,索赔十万元。
老爹……这是什么东西啊……给我看看呗……我要看看……儿子嬉笑着抢老陈手里的传票,老陈并没有反对,老陈泪眼婆娑,身体顺着墙根慢慢的滑了下去。眼泪一哄而出,本来就模糊的视线变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传票上说案子明天就开始审理,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过程。无非就是赔钱,大不了老命赔进去,除了儿子,老陈确实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也就无所谓了。看着面前还在嬉笑的儿子,老陈竟然有些莫名的开心,他替儿子开心。
因为儿子疯了,才不会承受眼前的这一切的伤痛。因为儿子傻了,才会更加快活的活下去。因为儿子傻了,才会无忧无虑,哪怕不认识老爹,哪怕浑身脏泥。老陈突然胸口里出奇的快活,胸口从来没有这么敞亮过,喉咙的老痰好像也没有了。呼吸变得十分顺畅。
嘿嘿……老陈笑了。他好像记得。老妈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快活。没有痛苦。
老陈从法院门口走出来的时候身心疲惫,因为在刚才的审判中。情绪一直不稳定的儿媳妇时不时的挣脱警卫直接跑过来拍打老陈,让本来身子就很是虚弱的老陈更加经受不住。就这样五六次后,三个警卫牢牢的控制住她之后才使得庭审得以继续。但是她还是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和你的儿子都是龟孙子!你们全家不得好死!你们活着不如死了!死了没人埋!埋了尸体被老鹰吃!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不到几分钟,老陈的家谱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恶毒的女人问候了一遍。
在庭审之中除了必要的讲话之外,老陈一直是低着头的。因为他不想讲多余的话,对于那个女人的指控也是毫不反抗,全都说是。对于法庭如何做出审判结果老陈一点也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要回家,回家把院子收拾收拾。毕竟还要继续活下去。
由于儿子和她的婚姻关系不受法律的保护,法院只是在失手伤人这方面做了判断,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协商,最后决定老陈赔付那个女人五千元医药费。其实法官也看出了老陈的不容易,从轻做了处罚,她爹的眼睛确实是瞎掉了,这辈子没法修复了。老陈默默地接受了结果,对她说,我没钱,但我会慢慢给你这个钱的。
老陈啊老陈,从出生到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折腾了这么多年,如今到了这样的田地。到底是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赌博失去了财产,晚年没有了老婆。接着女儿去世,儿子疯。不光没有享受到天伦之乐,还有一屁股的债务。回到家后,老陈捡起破烂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扫一下,就会有一滴泪滴落在干燥的地上。
但是却没有一丝的哭声。
一天后,女儿的那个男朋友也准时的来找老陈要两万块钱,他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一脸痞相,声称如果不赶快拿出两万现金就马上拆了老陈的院子!老陈说钱是没有,老命倒是有一条问你要不要。他一听这个哪里肯罢休?气不打一处来的他马上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就想吓唬吓唬老陈。躺在一旁的儿子虽然神经受刺激有点疯癫,但是最起码还是护着老爹的。他怪叫一声速度飞快,抱住了那小子的腰。
哎呦我靠,父子俩怎么着?合伙想杀人灭口怎么着?一个肘击直接干的老陈儿子呲牙咧嘴。差点就吐出血来,老陈怎么能看着儿子被这样欺负?举着扫帚就拍他,但是因为年老体弱,也没有多大的力量,无济于事。但是儿子就是不撒手,并且一直发出怪叫。仔细听吧,儿子说的好像是。爹,不能打我爹,不能打我爹,爹快跑……不能打我爹!!!!!!!!
老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给你拼了!那小子见老陈发疯似的冲了过来,腿上一使劲,飞起一脚,直直的踹上了老陈的胸口。老陈一声惨叫,直接昏了过去。那小子以为自己失手打死人了,拼命挣脱老陈儿子的束缚,撒腿就跑。
庭院里,只剩下老陈儿子抱着老陈的身体奋力哀嚎……
老陈说过,即使日再难再苦也不会想到离开这个世界。因为那是懦弱的表现,那是傻逼的表现,无论怎样,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摆在面前的是天大的困难,老陈也不会怕,因为儿子是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看见现在的儿子老陈又有了另外一种开心的看法。庭院里蹦蹦跳跳的儿子多么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啊,他玩泥巴弄得满身都是,一不小心就摔一个大趔趄,但是他也不哭,直接起来继续玩。老陈好像是在照顾一个半大孩子。
想到这里老陈总会感叹生活并不是那么凄惨,即使村里的人也没有人肯帮自己的忙。在村里没有一个人肯在老陈困难的时候过来慰问,也没有人过来送一碗面或者几块钱。甚至在大街上打个照面也不会打招呼。老陈都是一笑而过的,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家这样做也不为过,别人为什么就应该帮你?那是你自作自受。
老陈这次是真的没钱了,一块钱都没有。旱烟别说了,烟灰都看不着。这让几十年烟瘾的老陈总是睡不着觉,半夜总是坐在炕头看着月光洒在自己的脸颊上。时不时几声浑浊的咳嗽带出鲜红的血液之外老陈不会发出意思声音,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说话功能是不是有些退化了,他也不想说,说什么呢?
也对,没得说。
老陈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但是他不敢想。他还要赚到那五千块钱,赔给人家。但是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承受不住干活了,他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可以卖掉的东西,看了一圈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后来,老陈儿子的岳父看到老陈家庭状况这么糟糕并且了解到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后放弃了让老陈赔偿的决定。还对老陈说保重,勇敢的活下去,虽然他女儿百般阻挠,但是他还是给了他两百元钱。起初要给五百,她女儿不干,死都不干。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以为故事就结束了。直到我再也没有见到老陈我才问起。
老陈后来咳嗽的受不了,总是咳血,想起床根本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尿尿的时候,里面全是红色……这时候儿子总是在一旁傻笑,他不知道冷暖,光着屁股,全身泥巴。
臭鸡蛋……臭鸭蛋……傻逼……哈哈哈……
老陈第一次感到绝望。
在村口的药铺里,医生对走进门的老陈十分冷漠。因为他知道老陈没钱,没钱你买什么药啊,我这药很贵的,奶奶的,买不起滚。
小李啊……你能不能给我……
钱呢?十二块五……止咳药……
不是,你能不能给我一支烟……老陈知道小李抽烟,作为医生抽烟喝酒,卖假药,卖贵药虽然人尽皆知但是医院很远,这小子倒也赚了不少。
哎,卧槽。你这个死老头子,拿着,滚!
一支烟扔在了老陈的脸上,老陈说,你给我点着……
那青烟,好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那火焰好像是一场精彩的杂耍……
敌敌畏。
怎么说呢,这东西虽然味道刺鼻,入口之后却很顺滑,就像香油一般。也像风油精,喝下之后满嘴凉风。
老陈的尸体半个月之后才被人发现,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他儿子的尸体。
听到这里,我哭了。
前两天收拾旧衣服,我在那件早就不穿了衣服兜子里发现了那一块牛轧糖。看着那发黄的糖纸,我好像又看到了沉默不语,猛抽旱烟的老陈。
我朝天一叹,扔了那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