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个姑娘

江南，镜湖。

湖面碧波荡漾，多是乌篷小船，就在湖周边，或行或泊，或独或群。是江南水乡独特的风情。远处的湖中心，是一艘画舫，不似那般漆着黄漆又雕梁画凤的华丽，反而素雅的很。好像也没有人掌舵，就这样浮在水面上，阵阵丝竹声不断，偶尔还有姑娘们银铃般的娇笑声。

大概是白天，船头没有挂灯笼，而是两串铃铛风铃。微风拂过，悦耳的铃声，卷起的轻纱帘幕，交织而成一股听得见，摸的着的风流。

忽然，从岸上蹿出两道人影，一道茶白色，一道鸦青色，在同一艘乌篷船船顶轻轻一点，一前一后便到了湖中心的这艘画舫之上。

先落船的是个姑娘，年岁不大，面容清秀，轻快地直径便撩开了那门口的帘幕。

然而，还没跨进去半步，便被里头跳舞跳的兴起的舞娘甩出来的广袖挥了一脸。

那舞娘小声的惊呼了一声，娇笑着便躲到了大大方方躺在舞中的罗汉塌上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的……美人身后。

之所以说是美人，那自然是因为美。而且美的雌雄难辨。并非是指长相阴柔妖孽，相反是容貌明媚，只不过是给人的一种感觉。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尤其是那一双眼，晶莹澄澈，灵动之极。单说容貌胜过在场的每一个美娇娘。可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英气，神情纯粹明朗，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少年郎的活力。

身着一套黑色锦衣，左肩上是用金线绣着几片栩栩如生的银杏叶。富贵精致的很，却挂着一块简款式简单的禁步，材质瞧着很古朴，看着也很厚重。领口松散，露出光洁的肌肤和一半的锁骨，偏又不会让人觉得孟浪。

即便是这般风花雪月的场景，也不会让人觉得奢靡，只觉得是少年风流。

身材纤细却又修长，单腿微曲，未穿鞋袜的脚直接踩在自己的衣服上。这脚生的也好看，白白净净的。但是对一个少年郎来说过于娇小，而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又不够纤细。

总之，很矛盾，却又很和谐。只是让人分不清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儿，还是一个富贵人家的风流小公子。

只见他伸手用手里的这扇轻轻的打了一下方才躲到了自己身后的小姑娘的额头，不疼不痒的斥了她一声：“你躲什么，你清黛姐姐又不会打你。”

声音清朗干脆，又带着三分调侃，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公子。

被叫做清黛的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极快的放下了帘幕，并且阻止了身后的男子进来：“她光着脚！”

身后的人一顿，收住了手，规矩的转过身去站在了门口。

清黛看了看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只觉得眼角直凸凸。可偏偏躺着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依旧是左边喝口酒，右边吃口果子，乐在其中，好不享受。

简直比纨绔子弟还要纨绔子弟。

她到底有没有自己也是个姑娘的自觉！男装穿多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汉子了嘛！

“少主！”

“哎呀，小清黛叫我十七哥就好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何必这么生分。”

谁和你生分了！我是要提醒你注意身份！

清黛被她那夸张的语调和手势气的差点翻白眼啊。从小一起长大，她当然也知道眼前这人打小就这样。就算是岛上的长辈也拿她没办法。

清黛愤愤地开口：“你这以前总是吵着嚷着要出来游历游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这一个月了，你天天都泡在温柔乡里算是哪门子的游历！”

“哎，小清黛此言差矣！”十七忽然坐起身来，一脸认真的解释：“三十六计之中，美人计也是榜上有名的。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足以见得，美人的杀伤力有多大了。十七哥这样，也是为了锻炼自己嘛。”

她这胡说八道的理直气壮，把旁边的一群姑娘全都逗笑了。有个大胆貌美的，直接攀到了她身上，娇笑着开口：“真要说美，我们几个加起来都还比不上小公子你呢。小公子若是个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关呢。”

想来自诩貌美的十七听到这样的话，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拿过姑娘手中的酒，当然顺手还摸了一把。揩油揩得那叫一个娴熟。

清黛简直没眼看。

十七看着她那一副忍无可忍了的样子，也不再继续闹，说了两句好话，遣退了一屋子的姑娘。又麻利儿的给自己穿好了鞋袜，理了理衣领，恢复了一副正经公子的模样。末了，看了看在一边气鼓鼓的清黛，忍不住摇了摇头：“明明小时候很可爱的，怎么越长大就越是一本正经起来了。小心嫁不出去！”

四下无人，她的声音也不是刚才那般清明，尖细了些，婉转了些。虽然不及清黛像是一只小黄莺一般，却胜在干净，想是山涧的一泓清泉，沁人心脾。

只是说出来的话，讨嫌的很。

清黛伸手就想打她。十七佯装害怕的躲了躲，冲着屋外喊：“郝师兄～小师妹要打人啦~。”

清黛一听，真就打了过去，和她闹在了一起。

一直在外面站着的男子闻言先开了帘幕，大步走了进来。他了一张俊朗的脸，棱角分明，肤色偏黑，左眼下方还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疤，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模样。对着屋内压根没收拾的风花雪月的痕迹视若无睹，对这那两人的嬉笑玩闹也面无表情，张口就说：“明日我和清黛便启程回岛。”

十七咦了一声，停下来手上的动作不在嬉闹。她比清黛高，顺手就搭在她肩膀上靠着，另一只手也是轻佻且娴熟的挑了挑清黛的下巴，问她：“明日？怎么这般着急？不是说好了多呆几日的嘛？”

清黛伸手挥开了她的手，躲到了一边儿去。

“下船当日听见孩童在唱童谣，我查探之后，便立即书信告知了义父。今日得到回信，让我们立刻回岛。”

下船当日听到的童谣？

十七想了想，捡起桌上的酒杯把玩了两下，低头复述起来：“五湖水，天下汇，武林至尊舍其谁。”顿了顿，黑的发亮的瞳孔微微扩张，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慢慢悠悠的念出了后半段：“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

声音语调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但真要说没关系，其实也是有点关系的。否则也不会在这里谈论这件事情，更不会一听到童谣还去打探了一番。

听她念完，清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十七。她今年不过十六岁，比十七还小四岁。长辈们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到底也听说过一些，不多，但都是不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见十七在哭。一个人缩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像是一只没人要了的小兽一样，只敢发出几声呜咽声。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十七，且自那之后也在没见过那样的十七。可她就是一直都记得。

“十七。”她忍不住小声的开口，想了想记起来她爹和她说的别在十七面前提这件事情，把所有的安慰的话都憋了回去，只说：“我阿爹说，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回去。”

“为什么！”十七一听这话，直接跳了起来，满脸都写着不愿意：“答应了我的，准我在外游历一年的。”

“不是不让，是让你等这件事情过了之后。”

“说得轻巧，这事儿都过了二十年了还能被翻出来，难不成让我等到四十岁的时候再出来嘛？那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干嘛呀。”十七小嘴叭叭的，一撩衣袍，潇洒的往桌子上一坐。

清黛觉得心好累，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姐姐，好脾气的劝她：“阿爹也是怕你有危险。”

十七不为所动，倔得和一头牛一样，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甚至还开始抓漏洞：“大长老说的是希望，也不是必须啊。”

清黛噎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寻求帮助看向了自己的大师兄。

然……

大师兄一本正经的开口：“义父确实没说，岛主也未曾下令。”

！！！？

“郝颉师兄！”

郝颉全当作没听见清黛的声音，自顾自的继续说：“义父说，你若不愿，我也不可强求。不过，他让我提醒你，期限只有一年，一年之后，不管如何，必须回岛。”

前半句没什么不对，后半句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心里的小九九被发现，十七也不觉得意外。毕竟那都是过来人，那多活的年岁总不能只是多吃了两口盐巴这么简单。不过，大长老能让郝颉这么和自己说，那么她的岛主娘亲也应该是知道的。那这就是默许了自己可以干点什么的意思呀。

十七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酒杯，食指和大拇指轻轻的摸了摸下巴，开始计量自己要不要搞事情。

郝颉看着她这个样子，眸子一沉，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丢了两个字“不送”，转身便走。清黛又看看大步流星的郝颉，左右看了看连手都不挥一下十七，跺了下脚，连忙跟着郝颉钻了出去。

出了画舫，到了岸上，清黛便拉住了郝颉。刚刚当着十七的面她不能说，可现在就只有两个人，她自然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的。

“师兄，阿爹信里明明也说了，让我们规劝一二，你怎么……”

“事关琉璃甲，又事关鬼谷，那便是和她父亲有关。这些年来她虽然不再提及，但是你也应该清楚，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不愿意岛主伤神，所以才一直不说罢了。可以不强求，但遇上了，也是不想走的。”

“可是……十七第一次出岛，怎么就这么巧的这时候闹起来呢！”

郝颉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偏头看向了湖上的画舫，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