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复生（11）

我一愣，我身边几人也都愣住了，大概谁也没想到凰初会突然这样做。那样狠的一掌，换成旁人，怕是经受不住吧？

　　我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自然道：“其实吧，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我没什么的。”

　　我才不想为他说话，我恨不得暴打他一顿，但我的打一顿，和凰初的打一顿，那可是天差地别——我打一顿他不会死，可能都不会受伤，但凰初打一顿，他的小命就不好说了。

　　凰初直直盯着我，问：“他害的你那样惨，你不恨他吗？”

　　“你说过，萧岩生是萧岩生，况复生是况复生，我虽跟他拥有一个灵魂，却不相同，所以没什么可恨的。但老实说，我是想打他一顿出气的。”我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又移回来，末已经被风蓝扶着往回走了：“既然你已经打过他了，那我就免了。毕竟，打架是犯法的，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不能知法犯法。”

　　跟着，肩上一沉，我扭头看去，是大哥佑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很是欣慰，他说：“复生，你长大了。”

　　我冲大哥佑笑笑，点头。

　　我长大了，在那些不知何时是尽头的等待里，我早就长大了。我这一生等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让我等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罪孽尽消，欠下的债也还清了，可以等到我所等所爱之人了？

　　我看凰初，发现她也在看我。我与她对视后，她便默默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小虎哥哥。

　　“在你地府的那些年，他可受过什么苦？”

　　“不曾。”

　　“那他为何许久才转生？”

　　“他自知对不起你，想着你可能一时不愿见他，也怕终有一日他会彻底忘记你，便与我做了约定，并提议留在地府帮我的忙，作为交换，我要帮着他打探你的消息。地府那时确实需要人手，他能力不俗，我便同意了他的提议。是以才会如此。”

　　“你留有他的记忆吧？”

　　“是的。”

　　“是时候还给他了吗？”

　　“自然。”

　　他俩像在打哑谜，我却听懂了。小虎哥哥是说他手中有萧岩生完整的记忆，而凰初让他将记忆还给我。

　　我心中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下一秒，小虎哥哥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向我眉心，我下意识闭上了眼，便有记忆源源不断的涌入我的脑海，是萧岩生从小到大的经历，到遇见凰初，习得一身武功，到后来，被凰初送上崖顶，踏上复仇之路，也踏上了必死之局。

　　还有那两句交代。

　　——我会在此等你，但我不会永远等你。以十年为期，无论你复仇成功与否，你都要回来寻我，我们一同出世，去领略这大好河山。最后，我想带你一同回我的故乡。但你记住，如若你不来，那你我之间，便此生不复相见。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好，等我。

　　那时的誓言有多真切，此后便有多惨烈。

　　上崖一年后，萧岩生找到了灭门的真凶，也确实手刃了仇人，但在那一战里，神剑无名并没有护住他，他亦身死。他满心记着和凰初的约定，魂魄竟未消散，也未被带走，而是辗转世间数年，去寻崖底所在，以及入崖之法。大概是末做了什么手脚，他竟未有一次成功。后来，十年之期到了，凰初离开了，他崖底是入了，可不过是枯等上百年，终未见到想见之人……后被凤羽带走，待在地府数以万年计，最后转生成了我，况复生。

　　可这一刻呢，我是拥有萧岩生记忆的况复生，还是我就是萧岩生？又或者，因为我和他早就不可分割了？所以我既是萧岩生，也是况复生。我将手慢慢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着胸腔内传来的心跳声，我不知道，只是我能感受到我这颗正跳动着的在某一瞬间好像不再只是为我自己而跳动了。我慢慢睁开眼，心情一时还真有着点复杂，倒不是说不能接受，只是一时之间接收这么多信息，虽然之前就了解过，但也还是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但显然，有人不想给我时间。

　　在我低头思索的过程里，我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在慢慢走远，是走开的声音，慢慢地，脚步声听不见了，然后传来了惊呼声。

　　“看，是凤凰！”

　　“凤凰浴火？”

　　“她要干什么？”

　　“住手！”

　　“姐姐快停下！”

　　“不要！”

　　更大的声音来自我身旁，我赶紧抬头去看，就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凰初身处烈火之中，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然后她猛一跃向空中，现出凤凰原形，随之，她在熊熊烈火中，在我们眼前，振翅高飞……等烈火消散，她也不见了踪迹。

　　原地什么都没了，甚至被烧过的焦灼痕迹都没有。

　　只空中传来一句：“我会回来的，岩生，等我。”

　　久久不散。

　　传说，凤凰是雌雄统称，雄为凤，雌为凰；

　　传说，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

　　传说，凤凰鸣如笙箫，音如钟鼓；

　　传说，凤凰每次死后，其周身都会燃起大火，然后凤凰会在烈火中获得重生，并获得比之前更强大的生命力……那么，她是这样吗？

　　她亲口说的，凤凰不死，终将涅槃，浴火重生，她是不会死的！她说会回来的，让我等她。对，她那样信守承诺的人，一定不会死的！

　　“她会没事的，对吗？凤羽，你告诉我！”

　　我几乎是偏执地在扯凤羽的手臂，他却怔怔望着上空，双拳紧握，双目通红，却眨都没眨一下。良久，他终于低下头看向我：“当然。”

　　他声音冷硬：“作为古往今来最强大的神族，没有什么可以打败姐姐，也没有什么可取走她的性命。没有，从来没有，也不会有！”

　　听到他这样说，我整颗心才总算安稳下来，可还是会不自觉地看向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晚些时候，因为凰初的离去，凤羽大概是觉得此行目的没有达到，并没有留下，只跟我交代说：“姐姐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说让你等她，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她。萧……况……不，不论你是谁，都不要再让她失望，否则，结果不是你承认的。”

　　我点头应下后，他便自行离去了。

　　会场上的一众人也在小虎哥哥、小玲姐姐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的安排下有序散了。末被风蓝扶走了，红叶也跟着一起。很快，偌大的会场只剩我和大哥佑了。

　　大哥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冲他笑笑：“大哥佑，我没事的，只是等一等而已，我等过那么多次，不差这一回。”

　　“真的？”

　　我还是笑：“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以为我是你吗，惯爱伤春悲秋，从阴影走出来废老大劲。”

　　大哥佑锤了我一下，终于笑出来，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复生，我看得出来，她是说一不二的人，既说让你等她，就一定会回来。你且宽心，耐心等着。”

　　“我也只能这样了啊。”

　　我一摊手，语气里多少带着些无奈。我想，我如今凡人之身，能等得几日是几日，能等到几时是几时吧。我偏不信了，到我死的时候她还能不回来？呸呸呸，大吉大利！我才不会死！不会不会！

　　大哥佑又陪我在会场待了一段时间，我们找了椅子坐下，什么也没说。又过了很久，况天琦跑回来了。我猜想她是因为没等到凰初去找她，所以回来看看？

　　很有这个可能。

　　然而并没有，小姑娘直直跑到我跟前来，大气都不带喘的。等她站好，先看了大哥佑，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似顾及着什么，迟迟没开口。

　　大哥佑只能说话：“有话跟我说？”

　　况天琦摇头：“有话同我父亲说。”

　　大哥佑笑：“好，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父女俩谈心了。你叫况天琦？等下记得带你父亲离开这里，他第一次来，怕是认不得路。”

　　他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我有个女儿这回事？

　　况天琦乖乖应下：“伯父放心，天琦知道的。”

　　大哥佑这才安心离去。

　　况天琦在我另一边坐下来，倒没急着说话，反而先上上下下打量起我来了。

　　我不解，伸手去捂她的眼睛，被她灵巧的躲开了。

　　“父亲这是做什么？何故挡我视线？”

　　我觉得好笑，我认不认她是一会事，她上来就喊我父亲又是另一回事了：“应该我问你这丫头才对，为何一上来就盯着我看？”

　　况天琦歪头冲我笑：“自然是想看看三千年前的父亲与三千年后的父亲有何不同。”

　　“可看出什么了？”

　　“没有，长得一样，穿的一样，连脾气也一样。”

　　“那是好还是不好？”

　　“好，也不好。”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反正母亲喜欢就行，其他我才不管。”

　　“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