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选择困难症。
一模一样的两个东西,她都会选择很久。比如两本同等价位的书,她会不知道先看哪一本;两道面前的菜,她也会考虑一下先夹哪个,就连早上起床 也会先考虑是先刷牙还是先洗脸。
心理医生说她这是由于焦虑症导致的心理疾病,而她心中的焦虑是我和弟弟。
我们是连体婴儿。
我和弟弟共用一个心脏。
据说我们出生的时候,妈妈直接晕了过去,抢救了很久才保证我们母子三人的平安,而她也背上了家族的骂名。
生出了怪物,让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那阵子我们家简直是街坊邻居茶余饭后必谈的一个话题,他们还给我们起了一个很难听的名字,叫分不开那俩。
而妈妈也在那时产生了一点心理问题。
不过,她的选择困难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就连要哪只手拿杯子都要考虑很久,最后还是不能做出选择。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在日记中诉说着这十几年来的痛苦,而我和弟弟每次偷看她的日记,都会有深深的自责感。
“姐,我想上厕所。”
半夜,弟弟推醒了我。
我很困,但必须要爬起来和他一起去卫生间。
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我们只能共生。
这种感觉很不好,可是命运总是有办法让人无可奈何。
而妈妈正坐在客厅里,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仿佛又在纠结什么事情。
我想喊她,可是弟弟阻止了我,他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妈最近在想我们的事。”弟弟上过厕所之后和我躺在床上:“前几天那个来咱们家里的医学博士你记得吗?”
“嗯。”我懒洋洋的回应了一下。
“妈从未找过医学博士。”
我沉吟了。
确实,我们从小到大最常做的就是检查身体,以确保我和弟弟不同于常人的身体部件完全平安无事。十几年来过去了,似乎除了路人怪异的眼光,其他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
弟弟没再说下去,他闭着眼睛睡了。
我却睡不着。
共用一个心脏,我却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一夜我睡的很艰难。
第二天一早,妈妈轻轻站在我们的床头,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开口的时候她迟疑了,似乎在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们。
时间这样一点一点过去了,我们三个对视了很久。
“你们可以做手术了。”妈妈终于颤抖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手术费我凑齐了,也找到了靠谱的专家。”
天大的好事,妈妈哭了。
我和弟弟对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
可以做手术了,意味着我和弟弟可以分开独立生活了。可是,一但分开,就意味着我们中的一个人注定没有了心脏。
没有心脏,就等于死去。
妈妈做好了饭回了房间,她似乎有重重的心事,只留下了我和弟弟在餐桌上。
“姐,你说,自己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弟弟艰难的伸手,夹到了一块排骨。
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
如果让妈妈从我和弟弟当中选一个,一定会把她逼疯的吧?
我沉默了,吃不下饭。
弟弟却吃的很香。
很快,我们的事情被媒体发现了,他们一拥而上,几乎日夜监视着我和弟弟的连体生活。
我们连最基本的隐私都没有了,出现在了大家都能看到的电视上。
我知道,这样就会凑足手术费。
有人会因为我们的事情变成最火的媒体,也会有人因为挑战这次手术变得闻名天下。
有人预测,连体人无法活过三十岁。
所以在全世界的眼睛里,做手术是对我们生命的拯救。
我有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妈妈也是,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虽然没有说,但是她一定因为无法进行选择而整夜睡不着觉。
就像是我一样。
我想活着,非常想。我和弟弟一样想体验一下自由和轻松的生活。
“姐,你怕吗,明天专家就要来了。”弟弟难得主动提起这件事。
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我不做回答,因为我知道房间角落里的闪闪发光的监视器,会把我们的对话录的一清二楚。
我讨厌这种感觉。
心情的忐忑不能阻止时间的到来。一个月后,约定的日子终于来临,无数的相机和记者都堵在我们家里,仿佛要向世界宣告我们手术即将开始的消息。
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让我和弟弟共用的那个心脏跳的非常厉害。
“女士,请您签字,在两个孩子中选择一个。”
窒息感瞬间传来。
我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向妈妈。
她有选择困难症。
她说不定会崩溃,会大哭,会发疯。
她一定会颤抖着手,然后疯狂摇头。
她也一定会因为无法做出选择而晕倒。
我紧张的坐在那里,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刷刷的写字声音传来,我愣住了,和弟弟一起抬头对视了一眼。
平时焦虑的妈妈此刻干脆利落的在纸上写下来了什么东西,然后交到了专家的手上,再展示给媒体。
一瞬间,屋子里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不知道选择的结果。
妈妈笑了,她看了看我们,然后转身去收拾东西。
仿佛从来没有得过选择困难症。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我赶紧伸手去擦,却发现这是弟弟的眼泪。
我仿佛知道了什么,胸口很堵。
原来有选择困难症的一直是我,是我无法在自己和弟弟之间做出选择而已,而妈妈的心里却早就有了答案。
她甚至迫不及待把这个答案告诉了弟弟。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弟弟紧紧抓着我的手,盯着我直到我们都被催眠了。
手术时间很漫长,但对我们来说只是一阵沉睡。黑暗中无数个闪过的梦境,似乎把我存在的时间都偷走了。
然后我身边一轻,变得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卸下了多年来的累赘。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病床前围着很多人,他们的眼神中有惊讶有欣慰。
我回忆了一下发生了什么,直到妈妈对我说出手术成功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活了下来,如果姐姐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有多么的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