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人来人往，嘈嘈杂杂，烟火中裹挟着一个地域的人情纷杂。
长沙人喜辣，菜肴中无可厚非的会有火红炽烈的辣子，俘获味蕾的同时也在这凛冬的霜寒里，输出了一份内在的刺激温度。
小包间里无人叨扰，自然，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一位母亲年轻时的糊涂与荒唐。
王一博无法评判这其中谁对谁错，他只是心疼又有点庆幸，心疼肖战无故中受到的伤害，庆幸当时年幼的他未曾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肖丽珍抓着头发，徘徊在极端的边缘：“我当时为了那个所谓的刺激，就跟着同学去了夜场，战战，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
大学时期肖丽珍是校园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坯子，性格也是非常的开朗外放，追求浪漫与刺激，什么事都想着尝尝新，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父母的警告和叮嘱被她当成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在意。
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肖丽珍，几番走动，玩习惯了之后就彻底放开了，与一个男人一夜荒唐。
之后，肖丽珍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破了身子，她喜欢那种感觉。
和那个男人发生了几次关系后，肖丽珍连续三四个月没来月事，这才发现不对，偷偷做了自测后，肖丽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学业也就此终止了。
当然，肖丽珍没有隐瞒父母，她自己冒着被父亲打死的风险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
肖丽珍深深地记得父母当时的表情，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暴怒，是败坏门风的羞耻。
但他们真的，没有一丝要把这个不知检点的女儿赶出家门的心思。
肖丽珍嘲讽地嗤笑着：“现在的那些言情小说，把那种事写的太过美好，永远不要照进现实。
事发之后，我带着还没显怀的战战去找那个男的，可是他并不承认战战的存在，还叫我打掉他……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的有遗传缺陷，家里有通婚留下的病史，他们家几代人都是聋子。”
眉头微微一蹙，王一博不自在地搓着手里脆塑料的牛奶杯，他很不喜欢“聋子”这个词，尤其是把这种贬性词语和肖战联系在一起。
“后来父母给我安排了婚事，嫁给了一个和自己孩子毫无关系的男人……”听着塑料哗啦的刺耳声，肖丽珍的情绪似乎也跟着翻涌起来。
一家人分别冷静下来后，肖丽珍的父母决定带着女儿去找那个男人讨个说法，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男欢女爱，那么结婚过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肖丽珍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这么早就盘算着结婚，她也不喜欢那个男的，只是单纯的喜欢那种感觉而已。
为了肚子里还未显怀的宝宝，肖丽珍听了父母的话，去找那个男人，父母经过肖丽珍的描述打听到了那个男人的住址。
那个男人是有资格游走夜场的，家底丰厚的够一个人吃几辈子了，他又为什么不能挥霍。
男人拒见肖丽珍，也不承认孩子是他的，还警告肖氏一家不要留下孩子，早死早了，不然大人小孩都要吃苦。
这一程给了肖丽珍巨大的打击，她不甘心，凭什么自己的孩子要别人决定死活，浓厚的逆反心理让她执意留下了宝宝。
肖丽珍的父母也不想一个小生命早早的就没了，何况还是自己的外孙。
要说打官司，他们这种普通的工人家庭能供孩子上大学已经是不容易了，哪还有那闲钱，再加上那男人的家当，不要想了。
可孩子不能没有爹，于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肖丽珍相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并很快结了婚，十月怀胎生下了宝宝，那段时间也算过得舒心。
宝宝出生后，肖丽珍却没有马上给孩子取名，她不喜欢那个男人，甚至有些恨他，以至于她对孩子的感情也没有多深。
肖丽珍自认为，没有剥夺一个孩子生的权利已经是做到了一个母亲的本分，实在没必要给出太多，能吃能喝，活着就行。
夫妻俩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他们都说给孩子取名，肖丽珍总说不急，等孩子大些在说，这一等就等到了宝宝一岁多。
肖丽珍跟丈夫的感情也是不冷不热，刚开始还算和谐，到后面丈夫控制狂的本性就一点点显露了，肖丽珍只要有一丝的反对，等待她的就是丈夫的拳脚。
父母跟孩子，都不能幸免。
宝宝一岁时，因为丈夫的暴力发泄，手里的棍子失手打到了孩子腿上导致骨折，一家人匆匆送孩子去医院，好在救治及时，孩子的腿顺利接上了。
小孩哭得撕心裂肺，肖丽珍也被哭声弄得烦躁不已，不过她倒也没有因为这个一走了之，而是按下性子照顾孩子到出院。
宝宝听不到声音的情况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发现的，外公外婆的呼唤在孩子哪里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哭不笑，也没有那种对陌生事物的好奇与害怕。
肖丽珍知道，宝宝第一个发育完全的器官就是耳朵，出生十一个月的宝宝不可能对声音没有一点感知。
然而医生的诊断判定了肖丽珍的孩子，他是一个残缺的宝宝，是来自生身父亲的遗传缺陷。
宝宝自出生起，就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听力，中度听力损失，半个聋子。
生来安静。
宝宝懵懂清澈的眼，在看到妈妈的时候都会眯眯地笑起来，伸出小手抓住妈妈长长的头发玩，即使肖丽珍并不爱他。
得到如此答案的肖丽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咎由自取，夜场的昏暗足够掩盖一切腌臜，一个聋子算什么。
儿子出院后肖丽珍总算定下了他的名字，孩子跟自己姓，加个“赞”字，无知无惧的过完一生未尝不可。
外公觉得那字笔画太多，怕外孙长大后写不过来，就换了一个好写的字。
看着那个字，肖丽珍沉默了很久，望向摇篮里无知的婴儿轻轻唤了一声：“战战……”
“啊……啊……”宝宝好像在那一刻听到了妈妈的呼唤，挥舞着小手，笑咯咯地回应了她。
小娃娃软糯稚嫩的声音戳破了肖丽珍最后的壁垒，她伏在摇篮边一边哭，一边喊着宝宝将将才有的名字。
肖丽珍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后悔，她只是觉得好难受，战战柔软的小手像是抓进她的心里，澄澈无辜的眼睛更似一面明镜一样反映着自己的荒唐。
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中年女人，王一博心里一阵阵地发闷，除了默默将水递进她手中，真的毫无资格去批判她这个母亲合格与否。
因为最有资格批判的她的人，不在这里。
“阿姨，您冷静点儿！”将本子塞进女人的视线里，王一博又抽来纸巾塞到她手里。
肖丽珍近乎蜷缩成了一团，像一只受了惊吓，不敢面对外界的蜗牛，躲在早已裂隙横生，将毁不毁的壳里。
小包间里一霎时变得压抑万分，女人沉重的身躯仿佛是驮了一座看不见的大山，一旦倒下，她就再也起不来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王一博心疼的不能自已，他心里明白，肖战并不知道自己的出世，来自一场无情荒唐的“意外”。
外婆把他保护的很好。
手机响起铃声，是微信的提示音，看着屏幕上的时间，王一博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等着急了。
点开消息栏进到微信，语音里是肖战略显急切的声音，其中还混着嘈杂的车鸣。
“一博，你事情办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叫栗先生过去帮你啊？”
听着作为南方人的温软声线，王一博只觉得这其中缱绻无尽，回信息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好，叫他把定位发来然后在原地等着。
发出去没一会儿，“小糊涂”又发来一条语音，听声音着好像很惊奇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呀？”
“就是知道！”王一博柔柔地笑了笑，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在原地等我，不许乱跑！”
看着那个傲娇的小表情，王先生轻轻哼了一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欢。
“你很喜欢这个人吗？”逐渐冷静下来的肖丽珍看着王一博的笑容很是不解。
不过一条信息，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由内而外的欢愉和满足，是任何物质都不能替代的。
深深看着那位面色惨白的中年女人，王一博轻轻摇头，拿起笔，一字一句，似刀刻一般写在纸上。
“不是喜欢，是爱，更是除了亲人，心甘情愿要偏护的存在，是要过一辈子的。”
青年眼中的坚定深深震撼着肖丽珍，她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么花样的年龄就敢坚定地说出“一辈子”，人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吗？
王一博忽略了女人眼中的质疑，一笔一划都郑重万分：“我失去了声音，却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残缺而珍贵。”
“阿姨，这份礼物，曾是您的。”
看着纸张上凌厉的字迹，肖丽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手术室门口，那个递给她豆浆的青年，那个俊秀美丽的男孩，那个被爱人护在怀里，清瘦又坚韧的身影……
那个……被自己“放弃”的孩子。
顺着定位找过去，王一博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大团子在寒风里哆哆嗦嗦。
肖战的眼睛永远是亮的。
王一博还是想要星星，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想给他一个家。
“呜，冻死我了。”正在吐槽这人怎么还没来的肖战，突然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抱了个满怀，歪着头，舒服地眯了下眼。
“怎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王一博从后面环住了小糊涂，头搁在那人肩上，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轻轻画着。
肖战带着手套，隔着绒绒的毛线都能感觉到王先生手上的冰冷，所性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实在不行就把这大傻子背回去。
“这不是怕你找不着我嘛。”
在小糊涂的掌心里搔了搔，王一博蹭了蹭那人冰凉的耳朵：“我们回去，回家去！”
“好！”
肖战眼前一亮，心里被他的温柔塞的满满的，就连那份失亲的空洞，好像都没那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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