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入我梦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

〔楔子〕

154回来了。

〔一〕

当初炸系统时，154成了最大助力之一。如一开始计算的那般，所有人都安全从系统里逃了出去，可154却差点把自己炸没。

他留在了系统里，没能出去。

其实在真正下定决心要炸系统的那一刻，154忘记了自己是系统的一部分，忘记了系统消失，他也会消失。

这个事情，考官A记得，老大记得，甚至连小傻子922都记得，可偏偏154不放在心上。

154想的很简单，他见过太多太多在系统考试里失去性命的考生。有刚毕业的年轻才俊，有救死扶伤的医生，有年近古稀的老人，有才五六岁大的孩子。

太多太多的生命消逝于考场之上，也让154害怕进入禁闭室。因为那会让他回顾每一场考试里，所有死去考生临死前的惨状，残忍且无情。

于是，他有了一个决心。

他要让所有人出去，离开系统世界。

修正程序启动后，系统开始格式化。154把楚月推出系统格式化而生成的裂缝，他自己却被困在原地。

在夺到核心控制权后，154极力控制住系统格式化。终于在把所有人传送出去以后，让格式化停止下来，给他自己留下了立命之处。

冷静下来后，154明白自己是出不去了。它的本源来自系统，现在系统受损严重，他也随时可能消失。

他出不去了。

被困在系统的日子里，154行走在无数个考场中。它们大多数都因为系统的崩坏从而变得满目疮痍，目所能及之处，荒芜寂寥。

154一个人走在考场中，他曾经和922跟着老大一起走过这些考场。他回忆着他们三人的过往，回忆着和922的互怼，回忆着……922。

系统瓦解的那一瞬间，154曾通过系统视角看到坐在车上的922。看着他听到广播后的震惊，看着他四处找人，看着他发消息给自己说成功了。

看着他们，消失离开。

抱歉啊922，

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

154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眼眶有些泛热，但他笑了笑：不过好在，你们都活着出去了。

这就够了。

〔二〕

154隶属系统的一部分，没有自己的肉体，没办法出去。

估计922那个家伙要失望了。

154想着。

就这样，154一个人在系统里生活着。

系统里没有日升日落，千篇一律的枯燥。偶然一次动用系统数据时，154发现他可以利用系统数据实化出物品。

一支笔，一个本子，一个杯子，再当一张椅子，一张床。154逐渐熟悉用数据实化物品，虽然物品越大用的时间也越长，但这已经是最有效打发时间的办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154突然感觉到有外部能量在侵入系统核心。154凝神感受了一会儿意识到，是有人在试图修复系统核心。

会是老大他们吗？

154回到核心。他看着系统核心一点点还原，BUG一点点的修复，154才真正确定是老大和A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找他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

〔三〕

154收到来自外界第一条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154？】

三个数字，一个问号。

简单，却又能让人牵肠挂肚。

154猜不到会是谁给他发的。老大？A？922？还是所谓的维修人员？

虽然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但154还是看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仿佛能透过这三个数字，隔着屏幕看见他想看到的人。

但没过多久，第二条信息便弹了出来。

【我是922，你在吗154？】

154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一松，脸上也有了笑意：原来是922那家伙啊。

922来找他了。

他看着922每天给他发信息，跟他说他们安全离开了系统，所有人都好好的。922告诉他好多事情，告诉他老大和a去部队担任教官，而他自己留下来修复系统核心。

922说了很多，但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这句：【154，你什么时候回来？】

每每看到这句话，154都不禁苦笑。是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四〕

为了能和外界联系，154经过多次磨合，总算成功了。

成功的那一天，154回到核心区等着另一头的922给他发信息，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等了半天，154看到很多空白信息框被发送过来，发了一会儿又一条条的撤回。154犹豫不决，他不确定对面是不是922。

虽然这傻缺风格有点像922。

他有点私心，他希望第一个看到他信息的人是922。

犹豫了一会儿，眼瞅着信息框撤的差不多了，154咬牙发了一条过去。

【922？】

发送成功。

刚发过去没几秒，上边的撤回就停了下来。154不由得紧张起来，等了好一会儿，对面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不是922？

154心中顿时有些失望。

“嘀!”

新消息!

154猛的抬头一看，一直紧绷着的脊背顿时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小傻子。”

屏幕上只有两句话，六个数字，两个标点符号。

【922？】

【154!】

他在。

154几乎可以想象出对面此时922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他下意识看了眼日期，9月22号。

“秋分……”

154低喃道，“一年了。”

从系统崩盘全员解救，到修复核心恢复联系，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他以为自己等不到那一刻，等不到他们来找自己的那一天。

所幸，他等到了。

〔五〕

自从154出现能和他们沟通后，922的话也变得更多了。他每天告诉154所有人的近况，告诉154他们准备修复旧系统原先BUG，重新投入使用选拔人才。修复的新系统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启用，到时候154就可以再见到他们了。

154就这么看着，时不时回复他几句时，922总会缠着他问在系统的那一年有没有想他们？154总会冷漠地回答两个字：不想，引得922一顿数落，154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922的话，154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想出去，想去见922。

不是以系统核心部分去见，是一个正常人，以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生命的人类身份，去见922。

去见闻远。

心中的念头如野草般泛滥，154看着922给他发的一条条信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于是乎154开始利用数据为自己实化出一具肉体。这个过程无比漫长，但好在有922的陪伴，还算熬得下去。

922告诉他系统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启用，他一定会是第一个进去见154的人，让154等着他。

154没有告知922自己在为出去做准备，他想给922一个惊喜。

为了能尽快实化成功，154一直守在核心看的实化进度。不知道等了多久，实化终于结束，154却发现922已经很久没有来找他说话了。上一条信息还是922问自己在系统里过得好不好。

可能是被老大拉去当苦力了。

154没有多想。只要他现在的身体能和实化而出的身体融合成功，他就可以通过一条系统BUG遗留的通道离开这儿。

融合的过程很顺利，估计是老天爷都在照顾他。154睁开眼后看着自己的手，脸上有了笑容。

922，等我。

但在通过BUG通道时，154心口猛地一疼，下意识捂住胸口，莫名的恐慌席卷着他。

这是154第一次感受到心慌的。

他不禁加快脚下的步伐。他出去时肯定会引起系统的轻微动荡，922之前说过，他是负责系统维修的人员之一，系统出现动荡，922一定会来查看的。

他要马上见到922。

154走到一团白光前，毫不犹豫的迈了进去。眼前的场景一变，154站在一处周围都是电脑的房间里，四周空无一人。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突然看到一台电脑前放着个铭牌，他走过去拿了起来。

闻远。

154轻抚着名牌。

“154？”

154回头：“老大，A。”

来的人是秦究和游惑。

秦究和游惑在训练场那边，得知系统核心突然出现动荡，便立刻赶回实验室。刚进实验室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154。

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和监考服差不多一样的衣服。秦究一脸惊愕，游惑也少见的面露诧异。154却发现他们两个眼角都有些泛红：“老大，A，你们怎么了？922人呢？他不是说要来看我的吗？”

游惑闻言侧过脸不让人看到他的表情，秦究更是难得一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922他，”

“他半个月前接了一个行动任务，外出执行任务时，目标出现异常，他和指挥中心失去联络，失踪了。”

〔六〕

“后来呢？”

154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高齐他们昨天在922失联地点附近三公里的河岸上，发现了他，”秦究眼底泛红，“人已经...”

饶是见过更多惨状的秦究都不忍再回忆，游惑更是早早背对着他们不说话。

“…………”

154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自顾自摇头：“不……不可能的老大，你又骗我对不对？922怎么可能死了？你肯定又在哄我玩，他怎么可能呢！”“154！”秦究沉声道，“你冷静点!”

“922去执行任务之前一直在担心你，他一直在问新系统启用的时间。他怕自己不能在新系统启用的第一天进去见你，”

“他怕你等不到他会失望。”

“……”

154只觉得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死死紧攥着椅子扶手，不让自己发出声。

“高齐在他身上看到的，留给你的。”背对着他们的游惑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袋子扔给154，154伸手接住了。

秦究拍了拍他的肩，和游惑离开了。

154手轻轻颤着握紧那个透明袋子，里面是两个金属徽章和一张纸。

金属徽章是他和922的监考官徽章，也不知道922从哪儿弄来的，保留的很好。

他拿出那张纸，展开的那一刻154只觉得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154，我喜欢你。

922 闻远 ]

泪水打湿了纸张，154跪在实验室里失声痛哭。

922，我出来了。

922，我也想你了。

922，我也喜欢你。

922……

你回来好不好？

“922！！”

〔七〕

两个月后，S大队来了一位新教官，是总教官亲自领来的，来的时候学员们听到总教官叫了他一声154。但新教官自我介绍时说他姓闻，可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闻教官很好相处，很快就和学员们混熟，打成一片。闻教官长的帅气，这引得不少女学员对闻教官动了春心，还有人去对他表白。

可表白的时候，一向笑脸迎人的闻教官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拒绝了那些女学员。

总教官和秦教官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让所有人加练了整整一周后，再也没人敢去向闻教官表白。

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闻教官不在，隔壁的高齐教官过来帮忙带他们时，解释是闻教官去见朋友了，让他们回来后别乱问，小心又被罚。学员们纷纷表示闭口不提。

那天其实是9月22号。

是他们从系统里出来的第四年，154出来的第二年，922离开了第二年。

154没有选择留在实验室参与修复系统的工作，而是跟秦究游惑去当了教官。

他要等922。

他学着922的笑，922的习惯，922的爱好，922的一切。

秦究有一次来找他，见到他这副样子，差点把人认成922。秦究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你死了以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154经常会梦见922，他梦见922围着自己问来问去，冲自己笑，还对他说：

922喜欢154。

但每当154要回答他时，梦就醒了。154也会看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我梦见你了922，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喜欢你922。

我爱你。

秦究问过他以后有什么打算，154想了很久给了他一个字：“等。”

至于等什么人，秦究不用问。他尊重154的选择，让他留了下来。

时间很长，路很远，但他可以等。

〔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秦究游惑当了几年教官后一起辞去职务，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移民国外，补办婚礼，领了证，并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为彼此带上对戒，许下誓言。秦究要给游惑补上缺失的童年，带他一起去旅游，看尽世间风光山河，看系统里没有的尘世光景。游惑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眸子不再垂下，更加明亮了。

楚月结了婚，有了一双儿女。认了秦究游惑当干爹干爸，日子美满，幸福平淡。于闻和狄黎毕业后白手起家，终于打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吴俐舒雪他们也过着各自的生活，平静安稳。

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很好。

154想着。

他留在S大队当了五年教官，后来因为技术原因调回系统部门，负责核心区工作，一呆就是十几年。兜兜转转几年后，他辞职，孤身一人离开了。

因为系统的原因，154可以控制这具身体的生老病死。他拥有漫长无边的生命，也经历着不知尽头的孤寂。

没有人劝他别等了，等不到的。

当年也有人劝过922，劝他别等了。922没听，所以922等到了。

154说他也能等，当年922等了他多久，他就能等922多久。哪怕时间更长，他也能登。

他舍不得再留他的小傻子在这个尘世间一个人等着。

154记得922以前说过，想看系统外的风景有多美。154就一个人带着一部相机走在各地名川大河，去看各国奇景，拍下一张张照片。

他在每一张照片后面，写下当时想对922说的话。写的最多的，是154不记得从哪儿看来的一句话: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九〕

154来到了爱琴海。

他站在山崖边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碧浪翻涌，天海成一线。这里的景色意外的和系统里的那片海重合，让人以为自己还身处系统当中。

风遇山止，船到岸停。

154拿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是远处的海岸线。

“154。”

154的手一僵，随即自嘲笑了笑：真是的，多少年了……

又幻听了。

他拿起相机，准备再拍一张。

“154！”

不是幻听！

154猛地回头，呆愣着看向前方。

“初次见面，”

青年笑得眉眼弯弯，是回忆里尘封的模样。154看着他眼前逐渐模糊，良久冲他笑了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着：

“好久不见。”

欢迎回家。

922。

〔终〕

闻远生在9月22号那天，正好是秋分。

记事起闻远就会经常梦到一个长的好看，但一直瘫着脸的人。闻远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世界各地，用身上仅有的一部相机拍下一张张照片，在照片后面写下一段段话。

虽然话里的内容不多，但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不过那个人好像没有名字，因为他叫那个人，922。

第一次看那人写出922这三个数字时，闻远一下子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摸了一下脸，全是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在看到那人写922时眼中的悲伤，他自己心里也会莫名其妙的难受。

那年他九岁。

自那之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梦见那个人，穿着一身让他觉得熟悉又类似于军官训练服的衣服，和另一个他看不见脸的人走在很多个不同的地方。那个人不爱笑，但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表情就十分丰富。会笑，会生气，会无奈，会打人。

闻远看着一幕幕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场景，看一次心口就会难受一次。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梦见到这些场景，闻远觉得心口缺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大学毕业后，他和家里人说想出国旅游放松一段时间。父母同意了，问他想去哪？

闻远想了好久，想起之前梦里那个人住处周围有一片海，就告诉父母他想去希腊。同学们都好奇他为什么要去希腊，他也只是笑着掩饰了过去。

他想去那儿只是因为那里有一片海，他见过照片，和梦里的海意外相似。

那片海叫爱琴海。

闻远一个人来到爱琴海，在那儿休息的第一晚，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人。

只是这次梦里，那个人又是孤单单一个人。

闻远看着那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两个金属徽章和一张纸。那个人颤抖着打开那张纸，突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一股浓烈的悲哀席卷着闻远的大脑，滚烫的液体从他脸上滑落。他鬼使神差的往前走去，走到那人面前，低头看到那张纸上的字时，当场愣住。

[154，我喜欢你。

922 闻远 ]

“922！！”

那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刺闻远心口，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中拼成一条长河。

………………

“有病能不能上甲板？船舱里空气闭塞，会传染知道吗？”

“不，我没病。我觉得是有人在想我。”

“鬼在想吧。”

………………

老大、楚月、高齐，有很多很多人，还有154。

他和老大一起的敢死队，和154他们一起在系统里的日子，他们逃出系统的经历，他等的日子，他没能等154出来的遗憾。

他都记起来了。

闻远，就是922。

闻远惊醒以后看着天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换上衣服就出门了。

他算了一下时间，他已经离开154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154整整等了他二十四年。

闻远回忆着梦里154给他写的那些话，心口抽痛不已。

他发了疯一样跑到爱琴海，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大海，茫然无措。

闻远觉得154会在这里，他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处山崖上。突然，他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拿着相机拍照。

那个背影太过熟悉，他却不敢开口喊出那个名字。

他一步步走近，声音颤抖着:“154。”

他发现那个人僵了一下，可没有回头。

闻远深吸一口气:“154！”

那个人回头了。

这一幕竟像极了当初在系统监考时，他每次喊154一起去的样子。

他看到154冲他笑，他自己也笑了。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我的，

爱人。

（完）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