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笑话。

踏出毗娑牢狱那道大门时，我尚记得那双猩红的眼睛。

她居然要我…恨凤凰。

我莫名一笑，走向不远处阴云下的重影，寒霜在青石地面留下步步白印，越来越近。

是在等谁呢？

理应是暖春，天宫却是白雪皑皑，今夜月色不甚皎洁，只舍得将疏华施予在一人身上，于是成就了这暗夜里最亮的光。

“觅儿？”

背对我的仙君洒然转身，来不及抖去身上覆的白，匆匆上前，牵起了我的手。

一只手是暖，一只手却是冷。

“四处寻不见你，原来在此处，”他舒了眉，似要怨怪，但又着实没有半分气势，只好无可奈何耷拉下眼角:“觅儿呀觅儿，你可让我好生惊怕…”

是有人为我撑腰的。

郁气四散，眼前人也变得可爱许多，我心下轻松，撇了撇嘴，小心挣开那手。

“怕什么？我又跑不了。”

我比润玉低半个头，虽则这对神仙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每次靠近，都恰好被头顶暖热的呼吸扫到眉梢…实在是痒。

“唔？是真的吗？”

他敛了幽色，挑眉进了一步，笔直如松气势如虹，笑吟吟地晃得我心虚。

我退了一步。

“自然是真的，”退无可退，不察撞上后头的梅枝，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事来:“对了对了！”

他停了逼近，安静听我编造。

“我，我恢复辨色之力多亏了你，”我站直了身，礼貌拱手一揖，摆出十足的感激涕零之态，偷偷瞄了眼他:“小神无以为报…”

双目相接，但见他认真地凝着我，惊喜中带着期待，期待中暗含着渴盼，暖融融地几乎要化作春水。

“你…”

“便为陛下化些花花草草，凡俗之物，还望不要嫌弃啊。”

说是谦虚地说，可我向来做派随意，拉着美男天帝兜兜转转，一路梅开艳红，芬芳的香气招来了灵蝶灵宠，不过一刻，便是谁也知道天界添了新的花树。

既是木芙蓉，不如凌霜尽欢。

“小鱼仙倌，”我停驻下来，接过一朵风吹落的四瓣梅，仔细观摩它的样子，最后呈到了那清亮的眸子前:“你看这花儿多像你。”

“傲雪凌霜，即使再寒，他也可以开得很美。”

此地真是静。

“觅儿所赠，岂会是凡物？”

那大掌合住我的手，和我手中的花儿，眼中炽烈得不同以往:“我喜欢她，很喜欢。”

梅树下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男子温润的面具寸寸碎裂，即便花儿这般浓艳，也不染他的半分清雅。

若是红衣，该多好呀！

这般想着，我暗暗捏诀，空中绯红流动，红光坠下，我手上便多了件衣袍。

“你穿上它，”我递予他，心下起了隐隐的期待:“穿上它，让我看看。”

“缘何？”

不知为何，他面色微白，触到那衣袍时一刺，松开手退了半步。

“觅儿莫非是想念他了？想他自去便是，又作何，作何…”

未说完忽然一哽，甩袖负手，闷闷且倔强地转了身。

嗯！嗯！有骨气，不错不错！

“谁说红衣一定得凤凰穿的？”我转了转眼珠，有意放低了音:“此乃梅花衣，结天地水木之灵气化成，我水神亲手织就的法服，他哪儿有你这待遇呢。”

我委婉叹了一气，摇摇头，叠好欲收入袖。

“你不要啦？那就作…”

“罢”字未了，消匿于尾音，天旋地转红光一闪，皎白的腕穿过脑勺扶住我，木芙蓉的绣纹交缠于梅枝，刺得我直想落泪。

“觅儿顽皮。”

他有些恼，颊上晕红未落，嗔罢贴了上来，那下颌清瘦的边缘擦过我的耳，细细密密酥软冰凉。

其实，我爱的不是一个人。